今天弱虛兄過來看我,帶來一份聊天記錄。是以前有一次我和弱虛兄一起去探望三弱老人,當時我剛看了《À la folie... pas du tout》一片,無意中提起。沒想到三弱老人也看過這片,和我討論起來。弱虛兄覺得我們的談話有意思,就做了記錄。當時三弱老人雖然重病在身,但精神還很好,我們誰也沒想到,沒過多久,他就離我們而去。讀着這份記錄,三弱老人的音容笑貌,宛若眼前,我不禁泫然。弱虛兄看我哭了,也想哭,卻哭不出來,最後只好用力擠出一點鼻涕,抹在面頰上,假冒眼淚。
現在把這份記錄貼在這裏,也算是一種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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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您老居然也看過?
三弱老人:嗯。這片子不容易看懂。
我:我倒不覺得難懂。那些不瘋的東西,纔難懂。
三弱老人:額,我是說語言。
我:語言?那我就茫然了,我法語一點也不會的。
三弱老人:戴震說過:「通訓詁以明義理。」底層的東西是很重要的。像我們這種以漢語爲母語的,看外國片,處處都是障礙。就說這題目吧,À la folie... pas du tout,就不好翻譯。如果直譯,就是「癡狂地...一點也不」。但是這樣翻,不通法語的人可能看了一頭霧水。
我:啊?英譯是「He Loves Me... He Loves Me Not」,怎麼好像一點也不沾邊?
三弱老人:英譯是意譯。電視上常有的,一個人拿着一朵花,掐掉一朵花瓣:「他愛我。」再掐掉一朵:「他不愛我。」以此類推。但是在法語裏面,不是2個選項,而是4個:「Il m'aime un peu」, 「beaucoup」, 「à la folie」,「pas du tout」。翻過來就是:「他愛我有一點」、「有很多」、「癡狂地」、「一點也不」。這片名就是截取了這個4選題的最後兩項。
三弱老人:這段文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這麼說的:「Bien que mon amour soit fou, ma raison calme les trop vives douleurs de mon coeur en lui distant de patienter, et d'espérer toujours...」 把「ma raison calme les trop vives douleurs de mon coeur」翻成「用理性平衡」,就變成用理性平衡瘋狂的愛,這就偏了。 原文用的是「calme」,類似英語的「calm」,是撫平,不是平衡。然後「calme」的賓語是「 douleurs de mon coeur」,撫平的是「我心中的痛楚」。而且這還不是一般的「douleurs」,前面又用了「trop vives」修飾。你看,根本就不是平衡瘋狂。
三弱老人:對。患者將「被愛」作爲公理了。可惜實際上不是。還有後面的「忍耐」,也翻得不到位,「en lui distant de patienter」直譯就是等待遠方的他。這個「distant」,是患者痛苦的根源。還有「patienter」這個詞也用得很到位,這個詞是「等待」的意思。但是和你提到的《基督山伯爵》的「等待」不同。
我:有什麼不同?
三弱老人:你去翻《基督山伯爵》,會發現「等待和希望」是「Attendre et espérer !」大仲馬用的是「attendre」。「attendre」和「patienter」都是「等待」。但是「attendre」側重「期待」這個方面,再加上後面的「希望」,傳遞的是一種積極樂觀的情緒。這裏用的「patienter」就不同,「patienter」除了做動詞,還可以做形容詞,做形容詞就是英語的patient。所以patienter側重「有耐心」這個方面。再加上後面的「d'espérer toujours」,永懷希望。永懷希望,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永不能實現。耐心地苦等遠方的他,永懷希望,這是很悲很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