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两种表演方式,骑马或者不骑马。”在自嘲这件事上,罗伯特·米彻姆从来不会令人失望。米彻姆半个多世纪的银幕生涯里,占据比例最高的是西部片。有趣的是,他从古典好莱坞走来,却留下了众多相当受欢迎的“反传统”西部片——《绝处逢生》《月宫浴血》常被认为是西部黑色电影的先驱,《绿野情仇》聚焦契约女佣的生存状况,《牧野游龙》在导演尼古拉斯·雷眼中并不是西部片、而是一部以寻家为主题的电影,《雪山恨》宛如尤金·奥尼尔笔下的家庭情节剧,而这部《大江东去》,米彻姆饰演的马特开场不久就被反派哈里(罗里·卡尔霍恩)恩将仇报、抢走了马和枪,西部片的这两大标志,由此在马特与幼子马克(吉米·雷特格)、女主角凯(玛丽莲·梦露)的冒险之旅中长期处于缺席状态。
在影片的前一个小时,马特这一人物,基本是米彻姆此前几年反英雄银幕形象的一种延续。他强硬干练、独立而又孤独,有一段黑暗的过往:他一度为救朋友,迫不得已向其谋杀者背后开枪,为此进了监狱。他早早走过灰色地带,体会过其中苦楚:江湖上的情义与规矩,终究难以兼得,而他更看重的是前者。正如凯后来所说,马特不愿原谅哈里,并不在于哈里的龌龊行为本身,而是为了儿子马克——哈里抢走马与枪,令他难以在荒野中保障儿子的生命安全。(《大江东去》原本就是借了《偷自行车的人》的故事框架,自然会着重讲述父子情。)
如果影片按照导演奥托·普雷明格的意图完成,即便一些情节、镜头隐含着或多或少的男权色彩,总体而言,马特仍是个极具魅力的正面人物,凯在朝夕相处中对他萌生的爱意也顺理成章。然而制片方20世纪福克斯的老板达里尔·F·扎努克的意见,使得马特这一角色乃至整部影片都有了致命的缺陷。
扎努克看完样片,认为人物间关系表现得不够明确。当时普雷明格已去了外地,扎努克便找来导演让·尼古拉斯科,开始了对影片的“修补”工作。新加入的戏份包括男女主人公的一些肢体接触:马特照顾受寒的凯、以及两人间最大的争议场景——马特对凯强奸未遂的段落。影片后半段,控制不住情欲的马特强吻并扑倒了凯,直到一头美洲狮出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显然,扎努克的思路,并非要给马特增加阴暗面并对此进行反思——主人公的感情走向并未受此事太多影响,马特的一句道歉、解释说自己本意并非如此,便驱散了凯的心理阴影。结尾凯对马特的顺从、马特带她离开的场景,仍被表现为圆满的结局。像《乱世佳人》那样,《大江东去》甚至直接将男人对女人的强迫情景印在宣传海报上,作为两人间浪漫爱情的验证。
实际上,如果我们试图想象影片删去这一场景后呈现出的面貌,便不难发现这段情节的突兀性——它与马特此前表现出的性格、凯之后对马特的信任都不相符。而电影由于其没有“暂停”选项的属性,观众在第一次观影的过程中,很难有时间去思考故事背后的逻辑;就本片而言,马特对凯的强迫以及凯之后的反应,传递出的是一种极为可怖的错误信息——它在努力说服观众,女性会爱上施暴者,并且这样的爱具有合理性。与马特的形象一起崩坏的,是影片的叙事逻辑与价值取向。
《大江东去》是米彻姆与普雷明格继《魂断今宵》后的第二次合作。《魂断今宵》片场,米彻姆为保护女主角珍·西蒙斯扇过普雷明格一耳光;而《大江东去》拍摄期间,普雷明格仍是与女主角矛盾不断——这次换成了梦露。后来普雷明格与梦露都认为,《大江东去》是各自生涯中较差的一部。那米彻姆对这部作品是什么评价呢?记者很难问出所以然来,因为他宣称从不观看自己拍过的电影。
关于米彻姆的西部片代表作《牧野游龙》(如果它算是西部片的话)
关于普雷明格的代表作《罗拉秘史》
《罗伯特·米彻姆:十个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