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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恋 A River Runs Through It(1992)

简介:

    两兄弟经常跟父亲一起钓鱼。潺潺河水,静静午后,成了父子间最难忘的时刻。父亲是一个老牧师,常常在镇上布道,大儿子诺曼(克莱格•谢佛 Craig Sheffer 饰)正是继承了父亲的事业——他擅长讲课,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传道授业。小儿子保罗(布拉德•皮特 Brad Pitt 饰)却有着迥异的性格——他热爱自由,有一套奇特的钓鱼方法。然而,令人担心的是他迷上了赌博,并因此欠钱遭打。

演员:



影评:

  1. 在我还未看过这部影片的时候,就曾有人将片头的那段独白写在我的留言本上:
    ——诺曼,你喜欢写故事。也许有一天,你会写我们这个家族的故事,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曾经发生的许多事情。

    毫无疑问,这是一则关于写作的箴言。就如我常说的那样:写作源自某种想要把什么看个清楚的愿望。
    当许多事情处于当下发生的那一刻,我们是看不清楚的,这就最有力地说明了“历史并非仅仅是发生过的事情”。往往要等到多年以后蓦然回首,我们的目光穿过岁月的重重帷幔,方才获得某种冰凉而透彻的了悟。请相信,那其中横梗着的岁月,并非仅仅是帷幔而已,恰恰相反,那是我们得以从当下永不驻停的重负中抽身出来的原因。

    当父亲缠绵病榻之际,作为独生子的我,白天忙于各种不得不去面对的世俗事务,夜晚也在病房的折叠床上度过……那样的时间里,物质重负尚来不及凝聚成痛苦。直到父亲离开很久以后,直到生活有了它下一个的主题,我才开始感触到那一针缓慢的疼痛。紧张注视着输液管中的水滴坠落或监视仪上的电波起伏时,我写不下任何的字;而伫立在冰冷的墓碑前——我可以伫立整整一个午后的时间——我却文思泉涌。
    泪水也一样。

    也许有人会说,或许正是这样私人的遭际使得你总是偏好这样父子家族题材的电影,就像你甚至把《教父》也理解为这样的电影一样。好吧,既然提到了《教父》,那么我就用其中的一句名言来回答:It's not personal.
    的确,那是我的父亲,那是我所亲历的事情,但并不等于说那就是“私人的遭际”。道理很简单,当我称呼他时,并不是直呼其名,而是称他为“父亲”。而“父亲”,可不是“私人的”。
    而事情的当下发生和事后的追述,其区别也正在于此。在当时,母亲几乎不同别人打电话或者任何形式的交谈,因为那样的交流总不免要提到父亲的状况,若是那样,母亲就不得不重复那些琐碎的情况:今天又吐了多少次、发烧到了多少度、吃了什么药、采取了什么措施或者花费了多少钱等等。这样的表述是困难的,就像将割开的伤口重新用刀划一遍,别人出于关心但却无计可施,母亲倒因此情况变得更坏。可见,当下的全部,就是如此。但多时之后,当我回头看那段往事,我首先想到的不是父亲的呕吐物,即便想到输液管,那透明水滴的下落,也是审美的。我更深刻地记得我在床榻前握着他尚温热的手,一言不发地体会着他的呼吸和脉动,一坐良久,直到忽然意识到病房窗外的天空,已渐渐泛白——又是一夜过去了。我清楚地记得,在那样的时刻,薄薄的晨曦确然给我一种抚慰,因为新的一天来临了,而父亲仍在我的身边,于是过去一天里的所有劳累都仿佛物有所值……直到某一天,那床榻上徒剩雪白的床单。
    米兰昆德拉所说的“诗情记忆”并不简单地就是所谓的“选择性记忆”,它根本不是一个心理学名词。“诗情记忆”是我们所能拥有的最真实的历史,是我们如此这般存在的意义。父亲,在全部人类经验之中,也只有在这种“属人的”经验中,绝不会是呕吐物,而是隔在我们同虚无之间的那座墙,只要他存在,我们就可以安心。

    在《A River Runs Through It》(中译名《大河恋》)中,就有这样一位父亲。作为牧师,他宣称“宗教与钓鱼是一回事”,布道是在教堂传播上帝的人间福音,而钓鱼,则是在大河之上聆听上帝的自然律法。他说:钓鱼作为一种技巧是可以学习的,但钓鱼作为一种艺术是无法学习的,那需要另一种方式。
    能说出这样一句话的,绝不是一个古板迂腐的教士,这在片中有绝好的证明:他教长子诺曼英文写作,以简约为美,诺曼写好交上来,他会说“再减一半分量”……直到最终令他满意。看起来和其他严厉而刻板的父亲并无不同。可是,当他觉得满意之后,却说出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现在你可以把它扔掉了。”
    显然,这位父亲并没有把他的法则当作是最高的甚至唯一的范本(是范本,因为作为神父他不足以认为自己能替代上帝的权威,但他却完全可以如很多教士一样声称自己的领会是最好的范本,毫无疑问,那所谓“最好的范本”有一个别样的称呼,叫做“教条 ”)。他也是这样教两个孩子钓鱼的:他拿出一个摇晃的钟摆,让两个孩子按照音乐中四拍的节奏去甩动长长的鱼线。(没有看过这部影片或者没有钓鱼经验的人或许不知道其意义何在,我曾有幸跟随后来的“父亲”,我的丈人,学习过钓鱼,他虽然没有影片中的父亲那样诗意,但也确实曾教会我如何将鱼线抛得更远。在我看来,站在乡间河边的我同影片中站在大河边的诺曼,并没有多少的分别,而且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很高兴我又有了一位“父亲”。)影片中的父亲就以这样一种既刻板却也优美的方式,一种寓自由于规则的方式,教会两个孩子钓鱼。

    当然,影片中那抛入大河中的鱼线要长得多,甩出去的弧线也更为优美。这是整部影片的华彩——每当鱼线被甩出去,那美到忧伤的音乐便会响起,而镜头随即也会放慢。于是,你看得清鱼线在空中舒展、旋转、直到落水的全部瞬间。重新看这部影片的时候,每每鱼线被顺利地甩出去,我的唇角总禁不住流露微笑,而眼眶却滢然。

    诺曼是长子,长兄如父。他对父亲的教诲固然有孩子一般的叛逆心理,但事实上却几乎没有违抗过。但由布拉德皮特饰演的幼子保罗,却不尽相同。两个孩子躺在午后逍遥的草地上,脚边是潺潺的水声——父亲曾说过,那是早于岩石形成的声音,是来自上帝的声音。保罗问诺曼:你长大想当什么?诺曼回答说:牧师,钓鱼人。想了想又说:或者拳击手。反问保罗,保罗却回答:拳击手或者钓鱼人。诺曼问:没有牧师么?保罗回答说:没有。于是两个孩子都笑了。从此以后,无论诺曼成为了什么,别人都管他叫牧师,诺曼成为“牧师”不是因为职业,而是因为他是父亲最好的传人,在他身上有着父亲全部优良的血脉。而保罗,牧师父亲曾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说:他把我们家族变成了平原上的苏格兰人。
    事实上,在学习钓鱼的时候,保罗就已经表现出这种不同来了。影片始终是以诺曼为第一人称视角来叙述的,在那一幕场景中,他站在大河边的石头上,手握鱼线,左边是他的父亲,标准而优美的四拍法舞动着鱼杆,而右边则是他的弟弟,诺曼诧异地发现,弟弟没有完全按照父亲的教法去做,而是让鱼线在头顶上方回旋,呈“8”字形入水。诺曼惊异于这种姿势的优美,他对自己说:保罗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节奏感。

    事实上,在影片中诺曼始终就处于这样一个位置上——左边是他的父亲,右边是他的弟弟。长兄如父。
    例如他同保罗唯一的一次争吵,就发生于他们共同反叛了父亲的教诲之后。那个夜晚,两个年轻人偷偷溜出房子(两人溜出房子的动作都是如此富于意味:小儿子保罗从二楼窗口一跃而下,而长子诺曼虽然也溜出来了,却是从楼梯上爬下来的),他们同一群年轻的朋友一起,偷了一只木船,打算去大河上飘流。可是到了河边,这群年轻人吓呆了:瀑布奔流而下,实在太危险了。于是,一群人一个个退缩了,只有提出这个倡议的保罗仍旧站在船上毫不放弃。当所有其他人都退缩之后,保罗将目光投向了诺曼,和他一样姓麦克莱的哥哥。保罗说:看来,只有“麦克莱人”了。在那个瞬间里,诺曼不是不曾犹豫的,我们都可以看得出来,但令他犹豫的并不仅仅是大河的危险,而是他深知这必是父亲所不容许的事。但是,当他望向保罗,保罗正一脸热切地望着自己,并且他使用了“麦克莱人”这样一个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称谓,他知道了这个强悍的弟弟是不会退缩的,而虽然漂流大河太过危险为父亲所不容,但在这样的时候抛下弟弟却一样是不可以的。诺曼的犹豫并不如他自己所说,是因为“不如弟弟内在强悍”,而是一个肩负责任的人通常比一个孩子要来得审慎。
    诺曼还是选择了同弟弟一起。回家后当然遭到了父亲的惩罚,当诺曼低头说“yes sir”时候,弟弟保罗站出来说:罚我吧,这全都是我的主意。可是诺曼好像并不领情,兄弟俩后来赌气式地打了一架。
    原则的争斗只有那么一次。而无论是在争斗中,还是在此后的人生里,他们发现谁都奈何不了谁。此后的许多年里,诺曼就带着那样一种河岸边的目光注视着他的弟弟,说不清是试图去欣赏,还是满心的忧虑。

    然而我想,所有的观众都明白,他们都是好孩子。这个评价并不仅仅是由观众作出,也是影片中父亲的判断。他虽然如此教两个孩子钓鱼,但当两个孩子用不同的节奏钓来的鱼放在一起时,父亲笑着评价道:“都很好。”然后,他再从篓子里拿出自己钓上来的一条鳟鱼,缓缓地说:但是今天上帝还是比较偏爱我一点。两个孩子于是一脸的崇敬。

    很快,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各自有了各自的人生。
    诺曼,经过长久离家学习,他最终获得了芝加哥大学的任教职位,所教授的,正是父亲辅导他的文学。而保罗没有却没有离开家,只是在附近报社工作。虽然是不同的选择,但渴望父亲认同的愿望却没有丝毫的区分。
    在饭桌上,父亲总是笑呵呵地问保罗:今天有什么新闻?保罗会说起他引以为荣的采访经历。此时,沉默的诺曼投来微笑的注视。很难说这究竟是兄弟的目光还是父亲的目光,抑或者两者交织在一起。
    真的,年轻时代我是如此地欣赏保罗,我喜欢布拉德皮特一回头时脸上流露出的孩子一般纯真而灿烂的笑容。我欣赏他在众人的敌视之中握着异族女子的手,跳一场火辣的热舞。我欣赏他在巨大岩石上跳跃的动作,欣赏他手起杯空的不羁风范,欣赏他坐言起行、独力担当一切的孤高个性……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开始理解保罗背后诺曼投来的目光,说不清是欣赏,还是忧虑,也说不清是信任,还是迷惑。或许,他的父亲在保罗死后的布道上,说出了他心底一直以来的迷惑。当时,他年迈的父亲用一如以往的语调缓缓地说:

    在我们生命中,有那样一些人,无论我们离他们多么亲近,无论我们多关切他们,我们仍旧无能为力。可是后来,我开始明白,无论我们对他们有多么地不了解,我们至少还是可以爱他们的。

    诺曼听到父亲的这段话,脸上神情既欣且悲。
    保罗死了,将他的死归咎于他的个性是无聊的。It's not personal. It's what we called destiny.

    我再度回想起父子三人最后一次去大河上钓鱼。这次诺曼的左边已没有了父亲,他年迈的父亲已经只能留在属于他的“高处”,他的身边只留下他的弟弟。
    那天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年轻的保罗。早晨的餐桌上,父亲一如既往地问保罗有什么新闻,刚从赌场赶回的保罗竟然一时语塞,而这时诺曼接口道:“我有一个。”然后他告诉了父母他被芝加哥大学录用的消息。父母喜难自禁。在随后的钓鱼过程中,诺曼连连得手,而保罗却反常地一无所获。诺曼高兴之余,告诉弟弟说他钟爱的女子将会接受他的求婚。望着一脸幸福的哥哥,保罗揶揄道:很丰富的一天哪。
    他诚然不是不高兴的,但在那样一种神情复杂的目光中,观众开始意识到一种阴霾。敏感的诺曼于是道:跟我们一起去芝加哥吧!保罗回头露出熟悉的笑容,一如所料地拒绝了。

    影片的调子在此时一直都压抑着,诺曼的喜讯和钓鱼的成果都不曾改变这格调,似乎所有的观众也都在期待着什么。
    最后诺曼来到高处,和父亲一同远远地注视着保罗。保罗摘下帽子,固定着鱼饵,然后提起鱼竿往河中央走去。整个屏幕上大河风光如画,而河上的背影孤单而骄傲。

    一个人的保罗渐渐平静下来了。他专注地望向水面,手臂缓缓扬起,然后,手腕轻抖——在这个异常柔和的姿势下,长长的鱼线随之翻飞而动,在空间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曲线,落向远处。音乐悠扬而起,一个极度舒缓的慢镜头。
    我们都知道,这便是所谓“最后的牧歌”了。

    我是独生子,我没有兄弟。在父亲走后,我作了一个决定。我希望我的孩子不会有机会,体味到我在薄曦初现的早晨那份孤单而惶然的心境。我希望他们在屋檐下缓缓成长,长幼有序,希望他们不必拥有那种一夜之间的彻悟,希望他们的年轮疏阔却致密,希望他们有平凡而富足的心情,不必成为任何一部电影的主角。

    我希望他们从他们的外公那里,而不是从《A River Runs Through It》这样一部电影中,学会抛出鱼线的姿势。
    尽管,那姿势可能算不得完美。
  2. Robert Redford的电影《大河恋》跟我猜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个设置在二十年代美国蒙大拿州小镇米苏拉的故事背景十分宏大,有白人对印第安人的种族歧视,有资本家对矿工的欺压剥削,有成长、归去与乡愁,但Redford对这些“大”似乎都不在意,镜头的聚焦处只在生活小节上,比如父亲教兄弟俩诺曼和保罗飞钓(fly fishing),两兄弟长大后怎么借船飞渡激流,怎么一同出行钓鱼,生活在一个夏天里怎么发生着一些难以察觉的细小变化。在这样的设置下,影片几乎是采取了一种“反高潮”的叙事手法,所有的“大事件”,比如诺曼的六年东部大学生活,比如保罗因执意报道而遭遇麻烦,保罗进入龙蛇混杂的小酒馆“露露”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全被若隐若现地一笔带过;全片着以最多笔墨细节描述的则是牧师父亲与诺曼和保罗一同到河中飞钓鳟鱼的情景,保罗怎么向诺曼借饵,怎么发现了溪流石穴中的大鱼,怎么紧抓钓线任河水冲刷侵袭,怎么才从几乎没顶的溪水中冒出头来,手擎大鱼笑容灿烂。这样的“反高潮”彻底打破了观众的习惯期待,在总觉得该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偏偏一切如常,而真有什么发生了却只是事后的尾巴,不事渲染,嘎然而止。

    为什么要这样安排?难道Redford,或者原著作者诺曼∙麦克林(Norman Maclean)想通过父子生活表达的是细节之美,亲情之重?

    显然没这么简单。最善于表现情节之外影像细节之美的阿根廷导演卡洛斯曾经说过“要传达信息,该去的是邮局,而非影院”。如果一部充满细节的电影可以归纳总结为一句话,一个道理,那要么是作者的失职,要么便是观众的误解。

    既然如此,那就抛开给电影总结陈词的心态,回归《大河恋》中贯穿全片的溪中飞钓,看看牧师父亲是怎么教两兄弟钓鱼技术的吧。一是节奏,每次抬手、甩线都要连贯,四拍收放,有条不紊一气呵成;再是角度,挥、停、投、拉、拽,钓线要舒展、回卷,在水面形成一个完美的环;三是力度,不同的飞蝇不同的铅锤要把握不同的力气,紧中有松,举重若轻;四是距离,线走的远近深浅顺流逆流,是贴水平飞还是高舞回旋,样样都是技术。除了勤于练习,还要一腔对山水河川的热情,将心神融入自然,将情感交付指端。这一切做到完美,那便是艺术。

    作为回忆者的诺曼亲眼见证了弟弟保罗的高超飞钓技术,见证了他的成长与叛逆,也见证了他的沉沦与沉迷。是的,俊美的保罗就是人间的金色艺术品,而作为他手足血脉的诺曼,却从未能真正理解那艺术背后的幽然暗影。

    直到父亲跟诺曼说:“在我们生命中,有那样一些人,无论我们与他们有多亲近,无论我们对他们有多关切,我们仍旧无能为力。可是后来,我开始明白,无论我们对他们有多么地不了解,我们至少还可以爱他们。”

    这爱,是亲情,但又不只是亲情。父亲是米苏拉镇基督教长老宗教会的牧师,他的爱,看得更高、更远。


    去年春末我去旧金山湾以北一小时车程的小镇Petaluma参观镇中心那些经历了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依然幸存下来的维多利亚式建筑。Petaluma在十九世纪中叶加州淘金潮时作为农产品和原木的河运枢纽之一得以发展,如今有六万人口,以农副加工和养鸡业著称。行程的第一站是第五街上的公理会教堂。小教堂不大,午后两点正是懒洋洋的好时光,我想进去看看阳光沁透的彩色玻璃窗效果,推了半天侧面的小门,没开。正待转身离开,教堂大门开了,出来位牛仔T恤戴眼镜的瘦高个,看上去三十出头,面容和蔼,像个工作人员。他招招手,把我们让进教堂,略微攀谈几句,发现他就是负责的神父。我们聊小镇的历史,扯扯老房子,钟楼,后来不知怎的讲到了信仰。他说自己常与上帝对话,我不信,揶揄他表演给我看。我是开玩笑的,但他很认真,让我面对站好,手心向下平放在他手掌之上,闭眼,聆听“上帝的信息”。

    我期待奇迹出现,但当然,什么也没听到。这不奇怪,奇怪的是神父完全没被我那副“你看吧”的神情击退,从容不减,笑容依旧。“感受迟钝没关系,”他那眼神分明在说,“我换个方法示范。”他问我是否喜欢散步,喜欢旅行,我点头。他说:“那你一定看过清泉流经岩石,有阳光照耀的美丽景色了。那水流,就是上帝的声音。”


    我一直没搞明白为什么那位神父口中的水流便是上帝之音。《大河恋》中老迈的牧师父亲最后一次主持弥撒,头顶上方木梁上赫然镌刻的是“神既是爱”(God is Love)。电影的结尾,年老的诺曼独自在宽阔的河水中飞钓,Robert Redford本人的独白缓缓响起:

    “如同西蒙大拿的许多钓者一样,当夏天如同极昼一样长时,我常等到傍晚降临才开始飞钓。之后在山谷半明的天光中,我的灵魂与记忆、‘大黑脚’河水的声响、四拍的节奏以及期待有鱼上钩的热望,那所有的一切全都化为一种存在。最终,一切汇聚一体,河水冲刷而过。这河曾被世上最宏大的洪水侵袭,它曾从时间底部的岩上流过。有些岩石上积存着永恒的雨滴,而岩石之下细语微存,有些言语便是它们的。我迷恋这水。”(Like many fly fishermen in western Montana where the summer days are almost Arctic in length, I often do not start fishing until the cool of the evening. Then in the Arctic half-light of the canyon, all existence fades to a being with my soul and memories and the sounds of the Big Blackfoot River and a four-count rhythm and the hope that a fish will rise. Eventually, all things merge into one, and a river runs through it. The river was cut by the world's great flood and runs over rocks from the basement of time. On some of those rocks are timeless raindrops. Under the rocks are the words, and some of the words are theirs. I am haunted by waters.)

    这一段独白,是《大河恋》的作者诺曼∙麦克林自传式的故事收尾发自心声的慨叹。罗杰∙埃伯特(Rodger Ebert)在影评的结尾说麦克林神父有关理解与爱的话语是人生在不可抗命运面前所表现出的果敢、刚强、优雅与坦承,而电影的最佳成就便是充满情感的传达出了这一观念。但我却不这样认为。我不觉得神父的话便是故事或电影的终结,在平实、纯粹、温柔却又刚强这些过去的品质中还蕴含了一些更为隐秘的真理,在河水洗刷出的那些人性最美好的闪光中还透露出另一层迷恋与喜悦的光辉。我想那才是为什么诺曼终生迷恋河川飞钓,为什么河水在他的眼中流过永恒,将历史、亲情、过去、未来、痛、惑、爱全部融为一体,剥离出我们人类唯一可坚守的信仰。

    于是,我也终于第一次,终于懂得了时间的水流挟裹的是什么样的真相,为什么上帝存在于水流、清风、云朵、雨滴之中,为什么爱,超越理解之上的信与爱,才是人唯一可选择的向神之路。爱表面金色的艺术之光,也爱背后幽暗的无理、自私和伤口。从时间的起始到宇宙的消亡,如果人类需要神,那神就存在,神即是爱。

    God is Love.
  3. 美国的亲情片很多,《雨人》、《燃情岁月》、《克来默夫妇》。《继母》……
    美国的关于钓鱼的亲情片也很多,《金色池塘》、《大鱼》……或许《Nemo》也算一个。
    《大河恋》也是一个。

    大河,是蒙大拿州特律河。 阳光透过树顶的缝隙,河面上跃动着细碎的金光,鱼线带着节律的抖动跳跃抛出,四溅的是细碎水珠的清凉。
    父亲,母亲,两个儿子。
    父亲,平静小镇的牧师和蝇钓高手。用心教导儿子们体验上帝所造大自然的规律。他说,“惟有掌握了上帝的节拍,我们才能重获力与美。一切的善--永恒的救赎也好,钓大鳟鱼也好--都是由神恩而来,神恩又是由艺术而来,而艺术是得之不易。”那么这个家庭,家庭中的每个成员的喜悦悲伤,生死,亦是神恩,是艺术,是得之不易。
    哥哥Norman,细腻,温情,从小就懂得照顾弟弟。读书,教诗歌,当教授,认真地爱一个女子,结婚生子。生活有条不紊地循序渐进。他是遵守游戏规则的玩家,从中得到的结果也丰硕。
    弟弟Paul,自由,不羁,倔强。当记者,酗酒,赌钱,交印第安女友。直至因赌债纠纷而死于非命。他是可以追逐一条鳟鱼直到激流里的孩子。是艺术品,不适合生活。
    这样的父子三人,蝇钓,大河和上帝是彼此交叠的浓彩。大河一直一直流淌,不因为凡人的喜怒而停息。犹如神默默注视。
    最终,所有的一切都会流入奔腾的大河,融为一体。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Norman和Paul共同寄居在我们的魂灵里面。
    一个平静保守一个自由激情。
    那个激情的艺术的魂灵在青春刚刚过去的时候会像Paul那样死去。那个稳静规矩的Norman开始独居,开始做一些自认为对的事情,避免一些自认为错的事情。
    然后在某个时刻,那个Norman会想起在少年时刻,Paul在小木船推下水的时刻望向自己的眼。那个时候,还敢不敢脱下外套,说,我去。
    我们一直一直在同一条河流里钓鱼。直至暮年,颤颤巍巍的手抛出鱼线。

    整个影片就是这条特律河。两个男孩成长的情节是河面上缓缓流动的阳光,父子三人钓鱼的情节是安稳坚实的河床,兄弟两人不同性格造成的命运冲突就是那激流里的礁石。这条家族之河写下的故事,就是那些人们所生活,人们所爱,人们所理解或者不理解的故事。
  4. 一直以为,在急流中钓到鳟鱼,是每个钓鱼者最值得骄傲的时刻之一,虽然我只做过在湖面上的舟钓,但也足够让我去幻想在河岸边,水流击打着自己,钓丝掠过水面,然后一瞬间,鳟鱼上钩的情景。想是想了很多遍了,但一直不知道应该把地点放在哪里,终于,劳勃.瑞福(Robert Redford) 的电影<大河恋>(A River Runs Through It 又译作<大河奔流>),让我找到了寄托的地方。
      
      蒙太拿,是诺曼麦克林(Norman Maclean)成长的地方,<大河恋>正是改编自他的同名自传小说。家乡的大布莱克本河,是诺曼(由葛瑞克.薛佛 Craig Sheffer扮演)和弟弟保罗(Paul,由布莱德.彼特Brad Pitt扮演)自小游玩的地方,是他们父亲,一位严格而又慈爱的牧师,教导他们信仰和钓鱼的地方。诺曼和保罗,在大自然中成长,在蝇钓(一种在钓钩上系羽毛和彩线,伪装成蝇虫,以诱鱼上钓的钓鱼法)中学习与自然相处之道。
      
      习惯“做得对”的诺曼从小就以父亲为榜样,在父亲严格的指导之下,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进入Dartmouth College深造.而他的弟弟,喜欢“做得美”的保罗却生性豪放不羁,这在他年少时说服诺曼同他一起用木船冲击激流时候就可见一斑。保罗热爱自己的家乡,深深地恋着这条大布莱克本河,成年后在蒙太拿当了一名新闻记者。当诺曼结束六年的求学从东岸回家后,兄弟俩立刻跑去钓鱼。诺曼发现,在自己离家的岁月里,弟弟已经成为一名蝇钓的艺术家。
      
      但“生活不是艺术品”。保罗是一名生活中的艺术家,但当自我成就的驱力在失去人生方向的时候,便容易成为自我毁灭的动力。当诺曼与家乡的一位女孩积丝堕入爱河的时候,他也不安地发现,自己的弟弟已经深陷酗酒和赌博的泥潭。但全家人都不愿去提及这件事,因为他们深信以保罗的性格,他不理睬他们的规劝和帮助。保罗最终都无法打败迷惑自己的心魔,而他的父母兄弟,只能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毁灭却又无能为力。他们可能都在不自觉中选择了沉默,因为沉默一旦被打破,他们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的维持的平衡就会被破坏,他们之间的爱与希望,他们之间的被保护得好好的关系,也将会被打破。保罗的放荡不羁,最终让他,让麦克林一家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而更让人痛心的是,原来他们一直忽略了保罗其实也是需要人去理解,去帮助。“可能他会喜欢肯帮助他的人。”保罗曾经这样对诺曼说过。这其实是他在隐隐发出的求助信号,可惜却没有被接受到。
      
      一直都想不明白,在人生当中,是爱重要,还是理解更重要些。无疑麦克林一家是彼此爱护的,不管是温顺的诺曼还是豪放的保罗。但是,他们却并不彼此理解。诺曼和他的双亲都深深遗憾没能好好的了解保罗,只知道他是一个很出色的钓鱼高手,但其实,保罗又何尝是完全了解他们?自小,保罗就率性而为,他又是否考虑过自己家人的心情?他又是否理解诺曼在赌场前无奈的眼神?
      
      麦克林牧师可能是认为,爱,是最重要的。在他的最后一次布告中,他这样说到:“每个人一生中都有那么一次,向著所爱的人问同一句话:「主啊!我们愿意帮忙。」但是,帮什么忙呢?的确,我们无法帮助亲人。我们不知要献出自己的那一部分;然而,往往我们奉献出的部分,并不是对方所需的。因此,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亲人中,我们该知道谁会逃避我们;但是,我们仍会爱他们,完完全全地爱他们,却不需要完全地了解他们。”
      
      完完全全的爱,不需要完完全全的理解。在蒙太拿美丽的风光中,在奔腾的大布莱克本河上,在保罗甩出的钓丝中,在他终于完成自己最成功的一次蝇钓后展现的笑容中,一切的一切,都是麦克林一家所热爱的。或许,无论是爱还是理解,都是人心中最重要的情感。正如麦克林牧师在电影诺曼一起朗诵的诗歌所说:
      
     “记忆不是完全地浑沌,也不是赤裸裸的;
      为追求荣耀的云烟,才来到世上。
      我们自上帝的家园离开,虽然繁花春草不再,我们不再悲哀;
      在残花衰草中,努力栽种。
      原始的同情心不可丧失,受难时的平心静气不可失,以爱的信心看透死亡。
      感谢我们所写出的心灵!感谢心中的温柔、欢愉和畏惧!
      在我认为:最卑*的花开放时,也能使长年以泪洗面者省思。”
      
      大布莱克本河是条家族之河,诉说著麦克林家族悲欢的故事。诺曼麦克林在年老时,回首在河畔成长的岁月,写下他自己家族的故事──那些与他共同生活,他所爱,并且是应有所了解却不了解之人的故事,一条河贯穿所有的记忆,所有的人、事、物、景都淡入了心灵深处。“最终,所有的一切都会流入奔腾的大河,融为一体。”
      
      <大河恋>是对这种记忆的诠释,是一部触动心灵深处的诗意作品。影片为观众展现了家庭及手足间的亲情和关怀,以及在垂钓中得到的精神满足。摄影师菲立浦.卢瑟拉德(Philippe Rousselet)的拍摄手法再现了小说中的景象:蒙太拿的山,河,天空和草原。而影片中的配乐则和其相益辉映,共同营造完美的感官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