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在苏黎世电影节的首映上,导演Marie和Vincent参加了观影,并在其后回答了观众的几个问题。这些问题为这部简单却值得回味的纪录片增色不少,我简单的记录一下:
1. 两位拍摄雪豹的主人公,Vincent和Sylvain是如何认识并决定一起进行这次拍摄的?
Vincent:他自2010年起,陆陆续续进入到中国西藏拍摄野生动物多次。在他巴黎的一次摄影展览中,Sylvain和他认识。作为一名著名作家,Sylvain也多次探索西藏,他之前并未对野生动物多加留意,他俩觉得这会是一次有意思的合作。
2. Marie曾多次参与阿尔卑斯山区野狼的拍摄,这一次的拍摄和之前相比,对她来说有什么不同?
Marie:她的专业是拍摄影视作品中野生动物,但这一次,她的镜头更却更多的聚焦于Sylvain和Vincent,在等待雪豹出现的漫长过程中,他俩天南地北的闲聊、Sylvain这位作家时不时充满哲理甚至于诗意的对话,以及他俩一快一慢、一动一静的合作关系,最重要的是,她想了解并拍摄出Vincent这个对雪豹这个野生动物的热忱,他的激情和梦想。她一直想了解为什么会有这种热忱,他们接近自己的梦想时的状态。
3. 拍摄持续了多长时间?结尾那些不同时期雪豹的拍摄都是这一次拍摄的不同时期拍到的吗?还是他Vincent其他时候遇到雪豹时的拍摄?
Vincent:他从2010年起,已经断断续续进入中国西藏十余次进行拍摄。但这个纪录片拍摄了两次,每次进藏一个月左右。结尾处的其他雪豹的照片来自于他其他拍摄的时候,例如结尾那段他在放置的摄影机悄悄拍摄下,雪豹自在慵懒的伸展休憩的片段:是来自于他几年前一个人进藏拍摄,在他放置好摄影机后,他就被追捕盗猎者的工作者拘捕,因为当时正有盗猎者流窜,他在局子里待了三天后,回到原处取回摄影机后发现了这一段珍贵的记录。
4. Vincent更享受在自然中观察野生动物,还是更享受能够把这些对野生动物的观察分享给社会的作品?
Vincent:他很喜欢这个问题。他说感谢于他父母和身边的环境,让他从小就有机会接触大自然和野生动物,因此这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是他自我充电的方式。但他同时很享受他能够把这些他镜头下大自然的力量展现黑社会,特别是给孩子们,因为他觉得现在大自然和人类社会有一条巨大的鸿沟,他希望能填补一些认知的空白。
5. 雪豹为什么这么难拍?他们是濒危物种吗?
Vincent:主要由于猫科动物,特别是大型猫科动物的捕猎习性和领地意识。不同于野狼,群居群猎,大型猫科动物习惯独来独往,狩猎时需悄悄靠近,再伺机而上。雪豹在中国地区并不濒危,他们在巴基斯坦等地濒危。但在西藏,由于中国不允许在西藏持刀,甚至匕首,所以雪豹在西藏数量不少。
6. 拍摄时期的严寒和高海拔等残酷的拍摄条件,对Sylvain这个作家来说是怎么克服的?
Marie:这对他来说并不难,Sylvain常年旅行于中国西藏、喜马拉雅等地,他在二十岁时就已穿过贯穿喜马拉雅山的各个角落。对Sylvain来说,这次拍摄难的地方反而是要慢下来。因为他一向独来独往、快步向前,而这一次他必须得慢下来,跟随Vincent的节奏,听Vincent关于各种野生动物的讲解。而这也是Sylvain参加这一个拍摄的原因,尽管他已多次穿梭于这个地段,这一次他想从那些一贯被他忽略的野生动物的角度,看西藏。
一部具有诗意的法国野生纪录片,没有歌颂任何勇敢之人捕捉和控制“自然”的魔力,而是更多地关注大自然是如何凝视我们。
由法国导演玛丽·阿米盖(Marie Amiguet)和极地自然摄影师文森特·穆尼尔(Vincent Munier,1976)共同合作的新纪录片《雪豹女王》(The Velvet Queen,2021)以西藏的高原为背景,在影片开始的前几分钟,他们从遥远的山顶用极端远景镜头捕捉到了一群狼正扑向一群牦牛。尽管牦牛的数量众多且体型大,六只狼还是抓住了其中一只小牛,在牛群散开时将它团团围住,一头异类 —— 大概是牛妈妈,在几码外的地方一直望着它不肯离去。这是一个多么残酷而又极其美丽的场景,再配上澳大利亚音乐家沃伦·埃利斯(Warren Ellis,1965)和尼克·凯夫(Nick Cave,1957)的音乐,就更加令人难以忘怀了。
此类描述动物入侵的场景,反映了传统野生动物纪录片最擅长的部分:用人类的眼光强加于自然景观之上,并解释出一些富有情感价值的东西。而我们猎取和捕捉动物的欲望,更像是为了支撑人性的光辉地位。《白鲸记》(Moby Dick,于1851年发表的一篇海洋题材的长篇小说,描写了亚哈船长为了追逐并杀死白鲸,最终与白鲸同归于尽的故事)的作者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1819-91,美国小说家)曾反复说道,“对我来说,遥远的事物有一种永恒的魅力,我喜欢在禁止的海域上航行,在蛮荒的海岸上登陆。”这或许便是西方世界关于人与自然之争经典的开创性贡献。在赫尔曼·梅尔维尔的小说中,追求和征服“大白鲸”被视为一种转喻,象征着人类挑战自然的伟大经历。尽管它经常是极其堕落的:西方文明通过掠夺和征服来定义自己。在海外任意的领土上漫游,对自然世界进行认领和重新分类,这些仿佛都是天赋人权。
毫无疑问,这些态度塑造了以往自然纪录片的类型,尤其是那些所谓探索未知土地或地形的电影。典型的示例如:一些异常粗犷的人们勇敢地在荒野中发现一些内在的超然之美。吕克·雅盖(Luc Jacquet,1967,法国导演)的《帝企鹅日记》(March of the Penguins,2005)和雅克·贝汉(Jacques Perrin,1941,法国导演)的《迁徙的鸟》(Winged Migration,2001)是其中两个相对较新且非常深刻的例子。兰迪·马拉默德(Randy Malamud,1962,美国作家)在他的文章《电影中的动物:人类凝视的伦理》(Animals on Film:The Ethics of the Human Gaze)中写道。“在视觉文化中,观看动物的现象往往是基于这样一种假设,即观看者是人类,而动物只是被观看者。动物由此变得十分脆弱,无论人类观察者选择何种方式,它们都将被自由取用……这种观点混淆了生态伦理意识形态,即在这种意识形态中,生态系统中的所有成员都应当是相互依存的,没有任何一个物种天生具有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的特权。”
因此,阿米盖在对文森特·穆尼尔探寻西藏雪豹的过程时有意识地颠覆了这种不对称性。事实上,或许更准确的说法是,她的电影描绘了这位广受赞誉的野生动物摄影师(穆尼尔)反复试图寻找“那只豹子”但却失败的故事,法国作家西尔万·泰松(Sylvain Tesson,1972)参与了整个随行拍摄过程,并提供了许多哲学见解。导演的镜头没有赞美无畏的人类捕捉和控制“自然”的魔力,而是更关注大自然是如何观察我们,它们通过伪装隐藏起来,以躲避人类专横的目光。一个又一个神秘的镜头浮现出来 —— 一只被穆尼尔和泰松命名为la bête的动物,它与周围的环境如此壮观地融为一体,以至于看到它的轮廓让人想起20世纪90年代的“魔眼”(Magic Eye)海报。在追踪难以捉摸的雪豹过程中,我们可以遇见岩羊、兔猻、藏狐、羚羊、鼠兔和猎隼,在它们接近我们的时候,我们慢慢学会了享受这些自然奇观,而不是主动地去靠近它们。
马拉默德在谈到以往其他纪录片中的动物画面时写道,“即使没有明确的欺骗企图,他们可能也会误导观众,让动物看起来太容易接近和出现在人们面前,这便扭曲了一个事实,即大多数动物都生活在远离我们的地方,它们时刻保持隐藏自己。”相比之下,《雪豹女王》突显了动物王国几乎总是那么遥不可及的这一事实。伪装的能力可以让动物远离我们的视线,并增强它们的视力范围;人们必须等待,努力寻找,才可能在屏幕上看到一只野生动物。在一次跋山涉水的旅行中,穆尼尔分享道:“众所周知,我曾在不知不觉中拍摄到过(雪豹),我拍摄时甚至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是在清晨拍摄的,它消失在一个岩石坑里……两三个月后,当我在电脑屏幕上浏览其中一张猎鹰图像时,我震惊了。沿着岩石的轮廓,后面是雪豹的头,它正在凝视着我。在这张图像中,当我在观看这只猎鹰的镜头时,突然发现左上角有只绿金色眼睛,瞬间把我惊呆了。”
泰松抒情和风趣的溢美诗词也贯穿了影片的大部分情节。他深情地说,“史前时代之哭泣,留下的每一滴眼泪都化作一头牦牛......兔猻突然出现在一座岩石尖上,它那毛茸茸的头、针状般的犬齿和黄色的眼睛,即使闪烁着恶魔般的光芒也难掩天生的可爱,二者融合得如此完美。”而另一些时候,泰松的叙述则会让人感到沉重,比如他在影片中途所说,“我们不得不接受地球无处不在的散发着人类气息这个令人沮丧的事实。”但当穆尼尔将自己视为自然的一部分而非自然之外时,当观众看到了人类与野生动物共存而不是试图超越它的画面时,也许就不那么令人沮丧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部影片并没有以往许多自然纪录片中伴随的某种自鸣得意的生存主义气息。谦逊是阿米盖、穆尼尔和泰松对这次探险的态度。在经过多次徒劳的尝试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雪豹女王”!一只雌性雪豹正在享用一具动物尸体,那闪闪发光的紫红色内脏是整部电影中最引人注目的物体。穆尼尔难以置信地低声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动物,太罕见了,它看起来……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我们。”
请注意这种反常“凝视”的讽刺意味:豹子的确注意到了人类;它敏锐地监视过他们,但它最终确认那些留着胡子的人类根本不重要。“它竟然敢在距离我们埋伏地如此之近的洞穴处猎杀猎物。这是一种天赋,一种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天赋。”穆尼尔激动的泪水在他的睫毛间结晶了。这是影片的高潮部分,雪豹慢慢地把它那被积雪覆盖、年老体衰的身体垂立在岩石之上,眼神盯着镜头,皮毛渐渐消失在冰雪的背景之中,茫茫白色逐渐遮蔽住我们的一切视线。然而,我们一定还处于它的视野当中,当它漫不经心的凝视着我们此刻的敬畏之余时 ——那一刻,它变得无比崇高。
《雪豹女王》正是以这种方式恳求我们不要去探寻大自然的神秘壮丽,不要冒险去征服和索取,而是要简单地(或不那么简单地)等待高贵而冷漠的大自然来发现我们。泰松在影片尾声时说,“我学到了耐心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美德,它是最优雅和最被忽视的东西。它帮助我爱上了这个世界。”
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在病毒席卷全球之际,在爱上这个世界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困难的时候,《雪豹女王》开辟了一条能够穿越冬雪的道路,这是一个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空虚和无聊的时空。温柔地、有意地放弃控制权,给未来留下更多空间,可能是我们目前能够争取到的最高目标。正如泰松在电影最后一幕中所说,“敬畏你面前的一切;不要抱任何希望;对即将发生的事感到开心;对诗歌保有信心;对世界心存满足;为了诗意的存在应当耐心等待。”
《雪豹女王》(2021,纪录片)。导演:玛丽·阿米盖、文森特·穆尼尔;主演:文森特·穆尼尔、西尔万·泰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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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中有一段旁白:“ 我学到了耐心是一种至高的美德,最优雅的,最不能忘却的美德,它让人热爱这个世界。
一开始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当我去跑完几次 马拉松 之后,我忽然体会到了这其中的意味,跑到地老天荒的耐心也是一种美德,它治愈你的身体你的心灵。
雪豹女王在岩石后面静静地观察人的时候, 人就是自然界的废物,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