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整体基调欢快的时尚商业片,仍埋藏着对女人形象的传统束缚与消费物化之间的冲突。一如张爱玲在《更衣记》中所写:
中国人不赞成太触目的女人。历史上记载的耸人听闻的美德——譬如说,一只胳膊被陌生男子拉了一把,便将它砍掉——虽然博得普通的赞叹,知识阶级对之总隐隐地觉得有点遗憾,因为一个女人不该吸引过度的注意;任是铁铮铮的名字,挂在千万人的嘴唇上,也在呼吸的水蒸气里生了锈。 女人要想出众一点,连这样堂而皇之的途径都有人反对,何况奇装异服,自然那更是伤风败俗了。
片中被视为“麻烦制造者”的孤女院院长鄙夷抛头露面的时装表演,反将女主角丹凝视作孤女院名声的“麻烦”。可通过时装表演为整修孤儿院建筑与贫困儿童募资的“包装”,丹凝与院长如出一辙的慈善心在时装公司逐利与男性追求者的实质之外,被轻巧地合法化了。
其实,婚纱表演的主题「六月新娘」致敬了张爱玲为电懋撰写的同名剧本。虽是根据泰伦斯·拉提根 (Terence Rattigan)的"While the Sun Shines"改编,可剧本中灌注了张氏赋予女主角对婚姻的女性自觉。同样出自《更衣记》,她这样写道:
衣服似乎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刘备说过这样的话:‘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可是如果女人能够做到“丈夫如衣服”的地步,就很不容易。有个西方作家(是萧伯纳么?)曾经抱怨过,多数女人选择丈夫远不及选择帽子一般的聚精会神,慎重考虑。再没有心肝的女子说起她‘去年那件织锦缎夹袍‘的时候,也是一往情深的。
在张爱玲代表性的讽刺笔法下,于女人心目中连衣服也及不上的男人却在《六月新娘》中成了名门小姐愿意仔细斟酌的对象,这可算是相当有年代感的婚姻观动荡了。
“六月新娘”(June Bride)这个典故也有两说,一是溯源罗马神话中的天后朱诺Juno(希腊神话中名叫赫拉),集美貌、温柔、慈爱于一身(其实熟悉神话的朋友应该知道,她恰恰是狠辣善妒的厉害角色,而张爱玲也从未放过在都市浪漫戏剧的外壳里塞进对诸如姐妹善妒之类人性阴暗的刻画);二是美国华盛顿“April Showers Brings May Flowers”四月雨、五月花,六月新娘有鲜花可捧、恰是最宜结婚的时节。
就像张爱玲写剧本往往参考英美既已发展的戏剧与电影工业,仔细推敲影片场面甚至光影调度,在广义的西方影响下,华人女性之于两性关系的认识有过好几轮翻天覆地的变化。这让我想起一段有趣的问答:
Q:既然曾经大多女性都会做衫,又何以专业的裁缝大多却是男人?
A:男人说好看,跟女人说好看,两样嘛~
虽是玩笑,却也一度是真实的心理。如今,男女穿衣与恋爱,都已远远接近了张爱玲写「更衣记」时所向往的自由,可种种冲突与麻烦,也还是脱不开残喘的传统与拜金的势利使然。
推荐香港电影资料馆出版的一套四本张爱玲的,嬉笑怒骂、悲欢离合,喜剧的色彩背后总有独属于她的辛辣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