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率地讲,日本始终拥有这个世界上最为做作的文化。 那是一种紧张的假正经的文化。 近乎荒诞,乃至诡谲。 例如,我不认为恩客与艺伎在做爱之前互相郑重叩拜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这种毫无道理的仪式感。 所以事实上这是一个生活在整体妄想中的种族。 艺伎是这个妄想的组成部分。 从女子中抽离。以虚幻的形式存在。 以过度的白面朱唇,带来幻觉,成为幻觉,并最终死于幻觉。 当她穿纤尘不染白袜,踩非同凡响木屐,束上十二重清雅和服,将头发挽作堂皇扇髻,就已经不是本身肉体所能够标识的那个女人。 她成为符号。 她在指代一种身份一个角色。她把自己埋葬在衣裳、脂粉、定则和分寸的下面。 所以,即使她被爱上,也是不幸的。因为她不知道被爱的是谁。 所以,即使她爱上别人,也是不幸的。因为她不知道是哪一个自己在爱着。 她必须悲伤。 那是与吃饭睡觉,与死一样必然的事。 她必须悲伤。 更值得悲伤的是,甚至她不知道是哪一个自己在悲伤,并,哪一个自己值得悲伤。 影片中,那一夜,小百合以一支疯魔雪舞赢得万众瞩目。 半道清寂雪光映上她面孔。 如妖。如魅。如一只亮烈的鬼。 顷刻走火入魔。 在爱的境地里,实在是谁也不要立地成佛。 次日,小百合名动京城。 成为所有幻觉中最值得企及的一个。 呵,好繁艳,好华美。 然而,我更乐意看到作为女子的艺伎,盛名之后的寂寞。 最爱那场戏,初桃如同阿修罗带来哀艳的战火。 之后,她穿泼墨似黑白和服走上灰蒙蒙迂回街巷。眼神依旧强大倔强。她两手空空地消失在雾气回荡的街角。 优雅、莫测而急促。 这才是我喜欢的故事。 一个女子,爱过,希望过,拥有过,后来都失去了。 连同那个嚣艳的不可一世的身份。 应是同时有过艳与寂,在生命里。 就像光,就像风。 2006-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