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睁眼,便是错剑山庄四个字,墓碑一般地矗立。周遭死寂萧条。
鲜有的生动也只是飘雪、寒风和剑气。
白复国,错剑堂帮主,一个鳏夫。
妻子去世,心灰意冷。人生不过是错剑堂帮主的一个虚名。因为帮众的裹挟,他没有在早年的决斗中自杀,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从此之后他只剩下一个躯壳,支撑着一个的身份。他从剑法中悟出了人生的真谛,身在俗世,心却在空门。内思外观,方知一切是空。既然都是假的,何必再执着呢?只要托着这个身份就好。
他从来一无所有。
唯独在出剑的那一刹那,他是他自己,他有他自己,他是剑的主宰,是精神的器具,是惊涛拍岸的奔涌热血,是真正的人。每一剑都是他年少学艺扬名的风光,每一步都是往昔娇妻作伴的年华。
唯有使那手天地同寿剑法时,他是那个逗妻子开心的丈夫,每一招每一式都是他与另一个世界的妻子刻骨铭心的联结。当敌人杀尽,剑招舞罢,一切重归静止,万籁无声,只剩下内心如永恒一般的死寂。
这个剑法,你说不该叫天地同寿,该叫天长地久。
素素啊,你可知道在你走之后,我才真正明白天长地久是多么残忍。
汪靖国,一刀会头目,一个魔鬼。
他利欲熏心,但讽刺的是他还有情。为了报复师兄、打败错剑堂,他导演了一处父子自相残杀的戏码。欲望和仇恨让他狂喜几个刹那,但良知会折磨得他一辈子痛不欲生。他要养大一个复仇的工具,待大仇得报后再杀之而后快,这是计划。父子之情,家庭的温馨,却是计划之外。
如果老天爷要惩罚一个恶人,并不需要伤害他的肉体,只需要给他点拨一丝丝良知就够了。
那一丝足以让他余生的每个深夜都有梦魇作伴。汪靖国一生无恶不作,可那几个刹那的狂喜换来的却是一辈子的撕心裂肺。
他最终没有死,而是被自己的养子刺瞎。
直到瞎了,他也壮胆似地大喊着:“白复国我不怕你。”
心魔原来一直都是那个人。即使他死了,他的影子还在。年轻时输给师兄后,他虽然云淡风轻地吹着口哨离开,但他从那时起就已经瞎了,活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狱里。
过去也许他躲在白日里自欺欺人,可是盲了,往后余生他只会看到一个画面:
白复国。
他在摇头看着自己,眼神里充满着比轻蔑、比恶毒还刺伤人百倍的东西——
对弱者的悲悯。
武安国,多余的一生,一个情种。
武功上屈居人下,感情上也只能输给别人。
他压抑着情爱,眼睁睁看着所爱和师兄结婚生子,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丈夫而牺牲了自己。
如果上苍眷顾他一点点,让素素和他在一起,他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怀着对师兄的恨、对素素的爱,把自己的生命消耗成了一具行尸走肉。直到死前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爱了一辈子的人从未爱过自己,他才恍然大悟自己这一生是多么的可悲。
忍痛割爱,和根本从未得到过。究竟哪一种更痛苦呢?
屈居人下,和别人施舍的一人之下。究竟哪一种更不堪呢?
就算当年没有白复国,素素也不会是他的。
就算如今白复国死了,错剑堂也不会是他的。
男儿流血不流泪,在他人生最后的一场大战里,他用另一种方式把欠了自己一辈子的眼泪流干了。
又下雪了,那是错剑堂最冷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