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为了爱》电影剧本
文/新藤兼人、山形雄策
译/白帆
内容说明
本书由三个精练、完整的小故事“卖花姑娘”、“飞来的新娘子”、“正是为了爱”组成。书中描写了日本的普通劳动人民、工人、青年知识分子、劳动妇女和儿童的痛苦遭遇;他们由于受到社会和生活的折磨,尝尽了悲痛,过着非人的生活。剧本通过真实鲜明的形象和朴素感人的故事情节,深刻尖锐地控诉了那个剥夺了人们的幸福的社会;同时也显示了日本劳动人民为争取美好幸福生活的信心和斗争精神。
《卖花姑娘》
银座(注1)的夜景。
卖唱的歌声。
甬道。
卖花的小姑娘,八岁的民子走来。
她从狭窄的楼梯上走向二楼的酒巴间去。
库拉尔特酒巴间。
民子轻轻地推开门,畏缩地走进来。
狭小的酒巴间。
屋里有两帮客人,一帮坐在柜台的前面,另一帮坐在沙发上。
年青的酒保和四个女招待。
民子走到柜台前的客人跟前,一声不响地昂头望着。
两个客人正在高声大笑着,其中的一个突然止住了笑声,好像瞅脚底下的猫似的看了看民子——又立刻掉过头去。
男:(用喝醉酒的语调)这简直像个大监牢,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向女招待)不管是你们,还是我们,咱们大家都是生活在这监牢里,就像鸟儿被关在铁笼子里一样。闷人哪!连口气都喘不过来!
民子向坐在沙发上的客人走去。
吱地一声门响了。
大家刷地向通往后屋的门看去。
门骤地开了,雇佣的女管理员道江,满面愁容,很快地走出来。
道江:(突如其来地)这儿没有人买花!
民子圆圆的眼睛里露出不安的神色,她迟疑着。
道江立刻又做出笑脸来,向坐在沙发上的客人走去。
道江:你们来啦!(向其中的一位客人)前天的事,谢谢你!(又向另外的两位客人)又竞选啦?
客甲:你总是这么漂亮!
道江:(紧接着)谢谢你!(见对方叼着烟,立刻划根火柴给他点着)啊!就是那一位,有一次,很晚了跟你一起来过的那位胖子,昨天晚上他又来过哪,喝得醉醺醺的……
酒巴间的掌柜从门外进来。
掌柜:(向坐在沙发上的客人)你们来啦!(又向坐在柜台前的客人)你们来啦!
他满脸陪笑地说着,转眼看见了道江。
道江装着没看见他的样子,站起来走进后屋去了。
柜台前的那几位客人看看道江的背影,又瞅瞅掌柜的脸。
狭窄的长形后屋。
约有两叠(六平方尺)大小的那一边是掌柜办公的地方,另一边是女招待换衣服的地方。
道江走进来换衣服,准备回家去。
掌柜走进来。
掌柜:怎么啦?
道江:(装着不看他的样子)回去。
掌柜:这么说,你是不想在这里干了?
虽然他说话的声音很低,然而却带着几分威胁的口气。
道江低着头瞅着地板。
酒巴间里。
一个女招待跟坐在沙发上的一位客人正在喁喁私语。
后屋。
道江仍然低着头。
掌柜像挡住她的去路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掌柜:你得用钱哪!要是没有二十万元,你丈夫不是就得进监狱吗?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我可以帮你一把吗?
道江:……(凝神不语)
掌柜:不管怎么说,我总还有这么两三处酒巴间哪。虽然二十万这个数目不算小,不过,为了你,我情愿牺牲一切。
道江:……(凝神不语)
掌柜:不错,我承认,我这是一种乘人之危的行为。不过,你得了解,为了得到你的爱,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道江:……(凝神不语)
掌柜:就算是……你不一定要出卖自己的爱情……
道江痛苦地低着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身旁小窗户上正在往下滴着的雨点。
库拉尔特酒吧的门外。
外边下着小雨。
民子抱着卖剩的花儿站在屋檐底下,身上被雨浇着。
库拉尔特酒巴间里。
客人们已经走了。
酒保吉川在柜台里面收拾东西。
道江从后屋走出来。
吉川:该休息了。
道江不看他,径直走出去。
掌柜从后屋出来。
掌柜:门可得锁好啊!
吉川:是。
库拉尔特酒吧门外。
道江走出来。
民子抬头看见道江,好像害怕似的倒退了几步。
道江:(亲切地)你还在这儿?
民子:……
道江:已经不早啦,快回家去吧!
民子:……
掌柜走出来,把汽车开到门前停下。
道江向汽车走去,她突然又返回来。
道江:大婶把你的花买下吧,全都买下来。
说着掏出一千块钱递给民子。
民子默默地看着钱。
道江:剩下的零钱也给你。快回家去吧!
道江一面说着一面踏上掌柜的汽车。
民子目送着汽车驶去。
连檐房子的胡同里。
雨已经停了。
一家门前,聚集着四五个邻居,正向屋里探望着。
民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小纸包回来。
突然从屋里传来哭声。
民子走到自己家门前,神色不安地审视着邻居们,然后吃惊地向屋里探望着。
医生从屋里走出来。
母亲送医生出来,看见站在外边的民子,哭着说。
母亲:民子,已经晚啦,你姐姐已经死啦!
民子手里抱着的纸包掉在地上。
一串葡萄落在民子的脚下。
库拉尔特酒吧门外,数日以后。
一个晴朗的中午——民子走来。
酒巴间的楼上。
酒保吉川和两个女招待在整理着账目。
民子走进来。
民子:劳驾!
吉川:(不耐烦地)干什么?
民子:我要见那位大婶。
吉川:……大婶?
民子:嗯,就是长得很漂亮的那位大婶。
女招待甲:是说道江。
吉川:啊,她呀,她已经不干啦。
民子:她家住在什么地方?
佃岛渡口。
民子在渡口的船上,手里拿着花。
佃岛小码头。
民子从船上下来。
码头附近的菜摊子。
民子在菜摊子前边打听着什么。
胡同里。
民子一边走一边看门牌。最后走进一家人家。
天棚又低又矮的二层楼上。
道江在一间被明朗的阳光照射着的房间里,盖着被,躺着。
墙上挂着出门穿的漂亮衣服。
女房东从楼下走上来。
女房东粗声粗气地喊道。
女房东:来客人啦!
道江懒洋洋地掉过头来。
女房东:是一个小孩。
道江:是谁呢?
道江慢吞吞地起来,走下楼去。
空屋子里传来汽船枯燥的噗噗声。
道江的声音:来,上来吧!
道江慢慢地走上来,把被褥迭起来,推到一角。
民子走上来。
道江:(回过头来)我还以为是谁哪。
民子:大婶,你病了吗?
道江一面把外衣披在毛巾睡衣外面,一面苦笑着说。
道江:没有,只是心情不大好,这才躺一下来着。来,到火盆这边来吧!
民子端端正正地跪着。
民子:大婶,前天实在谢谢你!
道江:哎呀!真叫人难为情,那算得了什么,别那么客气。到这边来!
民子:这个……
民子把一束水仙花递给道江。
道江:谢谢!我马上把它插起来。
道江把一个牛奶瓶装满了水,把花插进去。
民子凑到火盆跟前来暖着手。
道江:什么吃的也没有,就只剩下点……
道江把装着点心的纸盒子递给民子。
道江:你吃吧!
民子:啊。
民子只是口里答应,可是并不吃。
道江一边倒茶一边说。
道江:你把那些都吃了吧!(看看民子的脸)你怎么啦?
民子的眼睛里噙着泪珠,望着道江。
道江:你怎么啦?
民子:我想……要是给姐姐吃啦……
道江:那你把这些拿回去吧!
民子:姐姐……已经死了。
道江:……(凝视着)
民子:她是在大婶买我花的那天晚上死去的。
道江:噢?!这样……
民子突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
道江站起来,从窗外晒东西的竹杆上取来手帕,递给民子揩眼泪和鼻涕。
民子一边啜泣着,一边又想止住自己不哭。
道江:你姐姐多大了?
民子:十七。
民子又啜泣起来了。
道江:别哭啦,快吃点心吧!
道江拿一块点心给她,民子吃了一口。道江又给她揩了一下眼泪。
民子:我姐姐……
民子说着望着道江。
道江微笑着。
民子:那天晚上……她说想吃葡萄……我给她买回去了,可是她已经……
道江:你有妈妈吗?
民子:(很精神地回答)有。
道江:爸爸呢?
民子:爸爸也有,他是去年十一月从中国回来的。
道江:那么,你爸爸一定没有工作吧?
民子:嗯,每天都在找工作,可就是找不到。
民子贪馋地吃着点心。
道江: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民子:嗯,爸爸也是这么说,叫妈妈不要愁。
道江:是吗?真是个好爸爸!
民子:嗯,爸爸可好啦,大家都帮助我爸爸。
道江好像抑止不住自己的感情似的,脸上突然现出微笑来。
道江:你来的真是太好啦。
民子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凝视着突然兴奋起来的道江。
道江:你这一来,把大婶的精神也给振作起来了。
民子:……(困惑的表情)
道江:大婶的……丈夫,就在大婶买你的花的那天晚上……自杀了。
民子:……(凝视着道江)
道江:他没能战胜这个社会,所以死人了。
衣橱的上边挂着照片。
道江和民子一齐向那张照片看去。
道江:我真想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跟你说一说。你大叔,他是买卖照像机的经纪人,(改口说)是做照像机买卖的……因为种种原因,买卖一下子做赔了,结果没有二十万元,就得进监狱去……
民子把眼睛瞪得圆圆的,聚精会神地听着。
道江:虽然大婶帮他弄到了二十万元,可是没等我把钱交给他,他就死了……
道江的眼里噙着眼泪。
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道江的民子。
道江:你大叔,他不像你爸爸那样坚强,他太软弱了!
民子:……
道江:你可得好好地帮助你爸爸呀!决不能让他倒下去了!
民子点头。
道江:大婶从那以后就灰心丧气的,也不愿起来,天天躺着(笑着揩去眼泪)。真对不起!我怎么哭起来了。大婶也是太软弱啦。不过,今后我一定要鼓起勇气来,要跟你一样。
民子微笑着。
道江:太好啦!你这次来,实在救了你大婶。使我重新鼓起活下去的勇气。
道江把脸上又化了一下妆,站起来。
道江:啊!
道江喊着,向窗外望去。
道江掉过头来对着民子。
道江:胜哄桥升起来了,你来看看!
民子站起来。
胜哄桥。
桥慢慢地分开成“八”字形。
窗前。
两个人并排站着。
民子仰着头,禁不住微笑着。
道江也微笑着。
大河。
拖船慢慢地向下游驶去。
汽船喘息般地逆流驶来。
午后的阳光。
花。
牛奶瓶里插着的水仙花。
河畔的路。
道江送民子回去。
民子突然停下。
民子:大婶,你再不到酒巴间去了吗?
道江:嗯,这回我要找别的工作啦。
民子:我可以常来吗?
道江:可以,欢迎你,常来吧!
河上的微风吹拂着她们两个人。
佃岛渡口。
渡船离开了小码头。
民子在船上喊着。
民子:再见!
道江在小码头上喊着。
道江:再见!
道江挥手。
民子也挥手。
渡船驶向河中心,渐渐地由大变小。
道江仍然呆立在码头上。
《飞来的新娘子》
冬天的早晨。
工厂地带——稀稀落落几个工人上工的景象。
皮鞋的响声。
公寓的走廊。
一位担任公寓管理员的大娘走来,站在一扇门前。
大娘:(大声喊)河野!
屋里。
这是一间四叠半大小的单身汉宿舍。屋里冷清清的,什么陈设也没有。
河野二十八岁蜷在被里躲着。
大娘的声音:(比刚才更大)河野!
河野冷丁地醒来。
大娘的声音:不在屋里吗?
河野:(打呵欠)在!
河野看看闹钟,七点三十分。
大娘的声音:我要进来啦!
河野:进来吧!
他翻过身来取烟。
大娘进来。
大娘:你怎么还躺着哪?
河野:(又打个叫欠)还差十分钟哪。
大娘:有人找你。
河野:啊,找谁?
大娘:找你。快起来吧!
大娘走出去。
河野吸看烟。
门又开了。
河野慌忙地刚要爬起来。
进来的原来还是那位大娘。
大娘:上上个月的房钱什么时候交哪?
河野:我也不会逃走,一定给你就是了。
大娘:我看,要是不叫公司的会计从你的工薪里扣下来,你是不会交的。
大娘走出去。
河野起来,脱下绉绉褶褶的睡衣。
冷丁地打了一个冷战——光着膀子急忙穿上套头衬衣和裤子。
女人轻轻的喊声:劳驾!
河野一面扎着皮带,一面大声回答:请进来。
女人又轻轻地喊:劳驾!
河野很快地走去,不耐烦地把门拉开——脸上突然显出惊异的表情。
一位年青的姑娘手里提着皮包和包袱站在门外,高高的个子。
年青姑娘:(小声地)好久不见啦。
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河野笔直地站着不动。
年青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河野手忙脚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走进来,把皮包和包袱放下,又一次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候。
年青姑娘:突然来打搅你啦。
河野:你……这个……是……
这时候,姑娘从皮包里取出来两封信。
年青姑娘:这是你母亲和我哥哥给你的信。
河野接过信,走到窗前,脸背着姑娘,急忙地打开信看。
母亲的声音:“吾儿知悉:事情是有些突然,今将你的媳妇送去。她就是你放年假叫来时曾经会过的那个石内村老谷家的姑娘,名叫国子……”
河野一怔,向国子看了一眼。
国子微微低着头站在那里。
母亲的声音:“乡下就要忙了,而且去了还得化车钱,所以我不能和你的媳妇一起进京去,实在感到遗憾……”
河野又回头向国子看了一眼。
国子感到有些紧张地站在那里。
河野看另一封信。
男人的声音:“弱妹虽然才疏学浅,可你们既然已经结成夫妻之缘,希望你能永远爱她。因为去一趟仅车钱就得化六百八十七元,所以请你原谅我这样不礼貌,而且很冒失地把妹妹送去……”
河野“嗯”了一声,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已经也点平静下来了。他把被物推到一角去。
国子用紧张的目光看了看他。
河野:(呆板地)那,请坐吧!
国子:啊。
国子坐在一进门去的那个地方。
河野也坐下,他鼓起勇气瞟了对方几眼。
她穿着用手织的绸子做的花样不同的外衣和长衫,腰带扎的又上又紧,头发梳的很整齐,脸上没有擦粉。
国子眨着眼睛。河野有些心慌意乱。
河野:(生硬地)你来的是这么突然,实在叫我为难哪。
国子用明澈的目光回头瞅着他。
河野:我……我……这个……(咭哽地)跟你,虽然是会过,在药王庙会的那天晚上。这个……我们见是见过面的,可那只是打了个照面,我甚至连你的模样儿都没记清……
不愉快的沉默。
国子:(小声地)可是,我哥哥……说你已明确地答应过啦……
河野:啊,这个……答应是答应过……不过!这样突然,实在不像话,总而言之,请你先回去吧!
传来汽笛的鸣声。
河野:(突然)啊!八点了,(站起来)我要上班去啦。总而言之,请你先回去吧!
河野说着,像抢东西似的,赶紧取下工作服,穿上鞋,跑出去了。
一直通往工厂的宽阔大道。
河野跑去——汽笛声。
河野的屋子里。
汽笛声——国子茫然而惆怅地坐在屋里。
工厂的正门。
跑进大门的河野。
汽笛声停止。
约一小时后,在河野的屋子里。
国子仍然在那里以同样的姿态坐着。
她好像在祈求着什么,而又不知如何是好地发着愣,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表情。
这个女人,个子虽然长得高高的、人也挺漂亮,然而却给人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
国子缓慢地环视着周围,屋里只有一张破桌子和一个很简陋的碗架子。
国子想站起来——可是两腿发麻,站不起来,因为跪着坐的时间太久了。
她用力地揉着腿肚子。
皱着眉头——揉着。
国子一瘸一跛地慢慢站起来,拉开柜橱。
把团在墙角落里的被褥叠好放进去。
发现橱柜里没冼的东西团在一起,她拿出来看着。
圆领的汗衫,露窟窿的破袜子——还有裤叉。
工厂的食堂。午休。
河野和他的朋友森川在起劲地争吵着。
食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窗外有工友们在打棒球。
河野:就是你也免不了要手脚无措的呀!(他模仿着国子的说站声)突然打搅你来啦……她这样大大方方地说。我这才冷丁地清醒过来。你想想看,一个月挣九千七百块钱,再扣去税钱,这怎么能养得活一个老婆呢?
森川:不管怎么说,你们会面的时候,你不是说过看中了吗?
河野:可是我决没想到他们会把新娘子像邮东西似的邮来呀。我本来想等到五月回去一趟,再商量商量。所以,我每个月给家里寄一千块钱去。(突然想起)喂!公司的结婚津贴是多少?
森川:大概是一千二百元,现在正在交涉,可能提高到一千五百元。
河野:(垂头丧气地)是吗?就是一千五百元也养不活一个人呀。他妈的!我要是个熟练工就好啦。
森川:漂亮不漂亮?
河野:正面怎么样我还没看得太清楚。(好像看见似的)块头可真不小啊!
森川:那么,她一定比你大吧?
河野:也许是——身体也很健康。
森川:那么,饭量一定很大啦——而且还是个庄稼人。
河野:是啊,是个很穷的庄稼人。我们家在全村就算是最穷的了,可她们家比我们家还穷。
森川:你真的要打发她回去吗?
河野:啊……嗯……(犹豫不决地)
森川:看样子,你是已经叫她回去了,不过,这么穷的一个乡下姑娘,她能有回去的车钱吗?
河野:(有些不安)不知道她能不能回去?
森川:(又追问一句)你是不是叫她回去?
河野:这个……(不作肯定的回答)
森川:大概赔点车钱是免不了的。(想出办法)有啦,有个好办法。
河野:(不安地站起来)我,回去看看。
森川:先别着急!(喝茶)
公寓的走廊。
河野急急忙忙地跑回来。
站在门前停了一会儿。
开门。
屋子里。
不见人影。
河野在门口呆立了一会儿,急忙走进屋里。
他到处寻找。
看见窗外晒着洗干净的衣服。
河野心中有所感触地凝视着。
圆领的汗衫。
露窟窿的破袜子,工作服。
管理员大娘走进来。
大娘:(冷静地)客人已经走啦。
河野:(慌张)啊!真的?什么时候?
大娘:刚走不大工夫。还拿着东西。
河野:啊!拿着东西!
河野说完便跑出去。
往工厂那条街去的马路。
河野一直朝前跑去。
河野:(喊叫)国子!
鹤见车站。
跑来的河野。他在车站里拼命地跑来跑去。
大家莫名其妙地站住瞅着他。
鹤见河畔。
河野跑来,尖声地喊叫。
河野:国子!
公寓的走廊,四点钟左右。
河野的脸上带着垂头丧气的表情走回来。
屋子里。
河野走进来——不禁愕然。
屋子中间放着皮包和包袱。
啊!这是怎么回事——河野跑上屋里,围着皮包和包袱打转转——心中疑惑起来。
国子的脸上显得很苦恼,双手抱着报纸包,站在敞开的门外。
在这一瞬间,一个人站在门里,一个人站在门外,彼此对看着。
国子躲开视线,关上了门,又慢慢地掉过头来,脸上的表情由苦恼而变为微笑。
河野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弄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河野:(结结巴巴地)你……你到哪去啦?
国子:我……到那边去了一下……
她说着走进屋里坐下。
河野也随着坐下来。
河野:那边……(质问似的)是哪儿呢?
他用乡下的土语说。
国子也不由得用乡下的土语回答河野。
国子:到车站那儿去啦。
河野:我也到车站……(改口说)你干什么去啦?
国子:我打算回去……
河野:……(闭口无言)
国子:可是想起把带给你的东西忘了,这才又回来了。
她把报纸包放在旁边,解开包袱,拿出两个纸包来。
国子:(拿着一个)这是你母亲给你的。
河野打开看着。
是一件坎肩儿。
河野:啊!坎肩,这可太好啦!
说着便穿在衣服外面。
国子:(拿着另一个包)这是我哥哥给你的。
河野打开看着。
是两个大红薯。
国子:是红薯种。
河野:(瞅着国子)啊……
国子:家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带这种东西给你……
河野:不,这是好东西。
国子:这种红薯在哪儿都能长,找个空地方把它种上吧。
河野:(改口说)啊,谢谢!
沉默。
国子在膝盖上慢慢地摺着包袱。
河野:(突然)实在对不起!叫你给洗那么多衣服。
国子:没什么。
她虽然是在笑,然而这笑却是枯澁的。
河野:我母亲的身体好吗?
国子:(故作快活地)啊,很好。她一直把我送到车站。
谈话又要中断了。
河野:你哥哥怎么样?
国子:啊,现在正是农闲的时候,哥哥和弟弟们都到九州找活干去啦。
屋里渐渐地黑了,窗外辉映着晚霞。
卖豆腐的人吹着笛子。
国子:……我大妹妹今年又到广岛的酿酒厂做工去了,她每年都去。
河野:我妹妹也去了吗?
国子:嗯,她们可能在一起吧。现在所有的村子里都只留下些老年人了。
两个人呆板地坐着不动。
国子似乎要使谈话更活跃些。
国子:老百姓现在比从前更苦了,光靠种地是没有办法生活的。
沉默。他们呆板地坐着不动。
国子:我们小的时候,从冬天到春天的这一段闲暇期间,姑娘们不是学剪裁就是在青年会演剧……可是现在,哪儿也没有那么清闲了,甚至有的地方连盂兰节那天都不跳舞了。
河野:(悄声地)说起来,我就是为了给家里带出一张嘴来,这才到城里来找点活干的。
国子:我……也是为了给家里减少一个吃饭的人,这才想要出嫁的。
她虽然是微笑着,然而这笑却是勉强而凄凉的。
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一起。
国子立刻躲开了他的视线。
国子:(自言自语地)我本来打算到纺织工厂去……都准备好了……
河野用充满了情感的目光瞅着国子。
国子:可是……还是……
长时间的沉默。
屋子坐越来越黑了——两个人呆呆地坐着不动。先前低着头的国子现在抬起头来。
河野:(突如其来地)国子!
他像生气似的喊道。
国子一怔,身子立刻动了一下——站起来要走。
国子:我要告别了。
河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河野:我对你扯谎了。咱们会面的时候,我,我说自己是个熟练工,那是扯谎,还得半年以后,我才能成个熟练工。现在,工薪很低,你突然……对不起!我太荒唐啦,实在对不起你……
像断了弦似的,突然又沉默下来。
国子眨着眼睛,惊奇地瞅着河野。
河野很懊丧而又很痛苦地默默无语。
国子的眼睛里噙着眼泪,同时又含情脉脉地微笑着。
河野的脸上看上去好像要哭的样子。
国子:(眨了眨眼睛,悄声地)这是……
河野:……
国子:我从昨天晚上在火车上买了一盒饭吃了,到现在还没有吃东西。
国子打开报纸包,取出五个烤红薯来。
国子: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两个人彼此相视着。
国子:你也吃点吧!
河野:(得救似的)我的肚子也饿了。(说着便掰开一个)嚇!这是烤红薯啊!
国子:跟我带来的那两个红薯一样。
两个人吃着红薯,脸上露出温柔的微笑。
国子突然捂住胸口,眨巴着眼晴。
河野:(慌张地)怎么,怎么啦?
国子:红薯把喉咙……
河野:(急忙站起来)少等一会,我去拿水来。
河野正拿着仅有的一把水壶要出去——门从外边被拉开了。
森川进来。
森川:(夸张地)河野!不得了啦!
河野更加着急。
河野:喂!本来……
他向森川递着眼色,可是森川并未理会。
森川:怎么不开灯哪?劳资双方代表的谈判到底决裂了!要举行无限期罢工啦!
国子一边打着嗝,一边急忙站起来。
森川:(悲痛地)这回可活不成了。咱们也许都得饿死啦,我要把老婆送回乡下去。
河野:好了,好了!我明白啦,我已经明白啦!
说着把森川推出去。
走廊。
管理员大娘和太太们一齐挤过来。
河野一边推森川一边说。
河野:好了,好了,你别说啦!
森川:(不高兴地)什么好了好了的!我是按着我们商量好的……
河野:好了,好了!用不着啦。
说着走进屋去,把门关上。
屋里。
河野拿着水壶,站在门口。
他像抽了筋似的默默地笑着。
国子:你怎么啦?
河野:没什么,这个冒失鬼!
公寓的门外。
森川走出来。
森川:(莫名其妙地)这是怎么回事呢?
说着便昂着头走去。
窗户。
黑夜里,窗户突然亮了,洗的衣服在风里飘摆着。
《正是为了爱》
自行车竞赛场。
正和进行自行车竞赛。
人们都红了眼,喧闹不休。
卖票口。
激动沸腾的人们。
自行车竞赛场。
人们像潮水退潮似的散去。
清扫妇在打扫被人们弄得肮脏混乱的运功场,其中有个妇女是八重子。
夜晚的大街。
大街上虽然闪耀着灿烂的霓红灯,然而对穷人来说,这却是令人痛苦而又感到愤慨的一条街。八重子从这条街走回家去。她围好围巾,弯着腰,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去。
家。夜。
美那子:卑鄙!真卑鄙!妈妈不在家,你就走……姐姐,你太卑鄙了!
敏子理也不理,一心一意地往皮包里装着自己的衣服和身旁的东西。
美那子瞅着敏子。
美那子:妈妈怎么样,你就不管了?哥哥怎么样,你也不……
敏子:住嘴!
美那子:哼!哥哥进了监狱连累你啦?
敏子:住嘴!
敏子说着,打了美那子一个耳光。
敏子:我,我,一直辛辛苦苦工作到今天,难道不是为了阿茂吗?可你,可你……难道就不许我想想个人的事情了吗?难道就不许我想想自己的幸福了吗?
美那子恼很地一边揉着脸,一边说。
美那子:你要打就给你打吧!辛苦也不光是你一个人哪。我不是……
敏子:你失学那又算得了什么。美那子!姐姐……
美那子:我知道,你要跟须藤结婚去了。可你等哥哥出来再结婚就不行吗?
敏子:不行!
敏子把最后一件东西扔进皮包里,用力盖上箱盖,提着皮包一边站起来,一边说。
敏子:那个大包袱,我明天回来取。
说着,便向门口走去。
美那子:等一等!姐姐……
美那子不由得尖声喊着,追上了不愿意答理她的姐姐。
她在姐姐的背后愤恨地叫着。
美那子:你走吧!你走吧!姐姐,你真不通人情。家里的事再也不用你管了……
家门前。
八重子急促地走回来。
八重子和两个好像家庭妇女的人擦肩而过,她们眼睛瞟着八重子,交头接耳地偷偷在议论。
八重子急忙用围巾把脸遮住,拐进胡同里去,急匆匆地快步回到房门前,推开了门。
家。
敏子的脸色发青,她站在房门里。
美那子:姐姐说什么也要走,妈妈……
八重子望着敏子,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跑进屋里去。
敏子:妈妈……
敏子从后面追进来。
八重子:敏子!你想背着我就这样走了吗?
敏子:……
八重子:我,无论什么事都告诉你们……无论什么事都跟你们商量,可你……
敏子芒然若失地扑通一声坐下。
敏子:唉!让我走吧!我也不是逃跑。啊!我决不会把你们丢下不管的……
八重子:敏子!再忍耐一时吧!先别走……
敏子:可是……须藤好容易才找到了房子,房租那么便宜,而且条件也合适。这回要是错过了机会,再到哪儿去找……
八重子:敏子!我并不是反对这件事。妈妈也想叫你们快点结婚,可是,妈妈的工作是临时的。你妹妹又刚找到工作,现在要是叫你走啦,家里的日子……
敏子:不要再说啦!我背着你走出去……美那子,你这个坏蛋!都怪你!
她随手抓起身旁的东西,神经质地倒下去。
八重子:忍耐到阿茂出来吧!
敏子:妈妈!你以为阿茂能很快地出来吗?你真的这样想吗?
八重子像是受了严重打击似的一声不响了。
脸上现出不安的神色。
敏子:一时不会出来的。他在统一公审之前,还在坚持着改善监狱待遇的斗争。他一直在抗拒法院和监狱……也许阿茂是正确的。可是,为了什么主义,难道就不顾我们了吗?
八重子:……
敏子:妈妈!直到今天,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过。我总以为:阿茂不顾一切地热心参加学生运动,和平运动,这也算不了什么;我总以为忍耐到也从大学毕了叶就好了。可是……妈妈,这究竟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头呢?结果,他又去参加了“五一”的暴动……
美那子:那不是暴动,哥哥是为了咱们日本的独立自主在进行斗争!
敏子:别说得好听!小毛丫头……啊?你们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美那子的脸上显得有些不是滋味。
沉默。
八重子:敏子!阿茂被捕的时候,妈妈甚至都想去吊死。可是又一想,那么好的孩子,他不会做出什么坏事来的,怎么想他都不会的。所以,敏子……
美那子:妈妈!吃饭吧!姐姐把结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敏子:好了,我不走了,就把我当成牺牲品好了……
她说着便哭了起来。
八重子:敏子!
八重子把手搭在敏子的肩上,想安慰安慰她。可是敏子却躲开了,她哭的声音更大了。
衣冠楚楚的五郞走了进来。
五郞:喂!这让附近的邻居们听见多不好啊!
美那子:啊!是叔叔!
八重子:五郎……是因为敏子要……
五郞:是说她要离开家了吧?我已经知道啦。今天她找我谈过,叫我来跟你好好谈一谈。
美那子气愤的样子。
美那子:那么,叔叔,你同意啦?
五郞:哈……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呀?
八重子:啊!美那子!给你叔叔倒茶!
五郞:不用,我不喝茶。嫂子!关于敏子和须藤的事,我看那小伙子作事很谨慎,而且他很爱敏子。我倒很早就想给他们做个媒人……
八重子低下头来。
五郞:虽然对方是个穷人,结婚以后,也不一定能成个家。但是,嫂子!敏子总不能老呆在家里不结婚哪。敏子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也许是她最后的一次机会了。
八重子低着头。
美那子:哼!须藤要跟我们家断絶关系,他怕我哥哥的事连累着他。
八重子:美那子!
五郞:对啦,阿茂的事。为了阿茂的事大家不知受了多少连累!就拿我来说吧,前些日子也差一点给开除了。
美那子:我好哥也不是小偷!
五郞:思想犯比小偷还难办!
美那子:说得太过火啦!
五郞:你不也是因为阿茂才没能入音乐学校的吗,啊?你也并不是心甘情愿要做个汽车检票员的呀。
美那子:是啊!所以我说姐姐太不通人情了。
五郞:美那子!叔叔的话你好好听着!如今是说什么也晚啦。嫂子!哥哥去世的时候,要是能听我的话,叫阿茂进商业学校就好啦,毕业以后总可以在我们银行里找点事情做做。可你偏叫他进大学,省吃俭用,不辞辛苦地工作,结果却落到这步田地。
大家都沉默不语。
五郞:而敏子呢?好容易在广播电台找到的工作也被辞退了,如今只好在温泉旅馆当服务员,钱挣得少,可是还不得不将就下去,这都是因为阿茂!
敏子:好啦,叔叔,你别说啦!
五郞不理睬敏子,一味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五郞:美那子!你有什么理由这样反对你姐姐呢?要不是你姐姐,你想想,你们会成个什么样子吧!啊?她不顾自己青春的幸福和快乐,一心一意地为着这个家工作,阿茂要是总这样胡闹下去,她的辛苦要到什么时候才有个出头之日呢?
哭泣着的八重子。
八重子:委屈你了,敏子!
敏子:没什么,只要你们明白就行啦。
八重子:叫你一个人受苦……
敏子:妈妈……
说着,母女二人便都哭了起来。
美那子也擤着鼻涕。
五郞一面感到满意,一面感到有些为难地说。
五郞:哈……光哭也没有用呀?啊?嫂子,我想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为了好让敏子能离开家,应该让阿茂出来。
八重子和美那子的脸上都不禁一怔。
五郞:不管怎及说,他到底是个学生呀!即使参加了“五一”事件,也是因为被别人拉进去的。只要他能承认错误的话,马上就会放出来的。
八重子:……
五郞:跟他一道进去的人,不是有很多都保释出来了吗?
八重子:……
五郞:只要他的思想能转变,无论保释,或是向学校去求情,甚至连找工作的问题,全都由我负责去办。
八重子:可是……连他们大学里那些很有学问的教授们也都说阿茂这个孩子并没有错,而且有的人还鼓励他呢……
五郞:嫂子!这么说,那些教授们能叫阿茂复学吗?
八重子:……(说不出话来)可是,我不想再去难为他了。
五郎:简直不像话。为了他不知操多少心。这都是你惯的他这样不懂事。他也不是有钱人家的阔少爷,应该想一想家里的事情!这个家……
低着头的八重子。
五郞:明天去见见他,叫他赶快下决心吧!
八重子:……
五郞:嫂子!哥哥去世了,你要是不顾我宫地家的体面可不行啊!
八重子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用手搓着膝盖。
五郞:明白了吗?明天一定去一趟吧!
八重子含含糊糊地答应了。
八重子:好。
五郞:那么,我要走啦。敏子,你不走吗?
敏子:可是,我……
五郞:这件事,可别叫叔叔再来第二趟啦。
敏子:……
八重子:天不早啦,敏子!大包袱等明天妈妈给你送去。
敏子:妈妈!
敏子说着扑到母亲的怀里。
家门附近。夜。
风卷着雪花。
敏子和他的叔叔走去。
八重子站在家门前目送着他们。
然后有气无力地转回去。
她下竟识地向信箱里看了一眼,里面有一封信。
那是阿茂寄给敏子的信。
马路。夜。
敏子和五郞走来。
步子逐渐缓慢下来的敏子落在后面。
五郞:你怎么啦?
敏子用手掩住脸,摇摇头,哽咽地说。
敏子:我还是回去吧。
五郞像开玩笑似的说。
五郞:那么,你跟须藤的事就这样算拉倒了吗?
敏子摇头。
五郞:这一次你要是坚持到底,就会使你妈妈决心说服阿茂出来。为了大家的幸福,叔叔也应该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
两个人走去。
家。夜。
八重子和美那子一声不响地在吃饭。
美那子不时相心地偷眼看看母亲的脸。
一阵阵呼呼的风声。
美那子:妈妈!我给你盛饭!
美那子伸手去接八重子的饭碗。
八重子摇头。
美那子:……啊!突然间觉得好冷清啊!不过,妈妈!我姐姐倒还像满高兴的样子。她对我说:美那子!我是不会叫你一个人受苦的……妈妈!我可决不结婚啦!
美那子躺下。
八重子笑着。
八重子:别这样,美那子!一点也不懂事……
美那子:哥哥要是能快点出来多好啊!
八重子听了美那子这句话,不禁一怔,瞅着美那子。
八重子:你明天是早班吧?桌子让我来收拾。
她说着便站起来,向旁边的一间屋子里走去。
美那子:你干什么去,妈妈?
八重子:我去找一找阿茂要的书……
阿茂的房间。夜。
屋子里虽然显得很简陋,然而东西却很整齐。这里摆着的书架,使人联想起阿茂是个非常用功的学生。
八重子四面张望了一下,可是她并没去找书,她在桌子前面坐下。
她瞅着刚才取来的那封信,拆开信封,摊开信。
从呼呼的风声中传来阿茂轻轻地读信的声音。
阿茂的声音:“……姐姐!你心里一定充满了痛苦和焦虑吧?我毕业的期限耽误了一年,这又得拖延姐姐结婚的日子了。可是,姐姐!我现在所想的和所做的,都是经过考虑的,决不是随便这样做的。这一点希望你能够了解。而且这与解脱母亲和你的痛苦也并不是毫无关系的。靠工薪生活的爸爸,在他去世的时候,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呢?年迈的母亲,虽然腰都累弯了,可是还得照样工作,得不到休息。姐姐!因为我,你只能找到比从前的工薪更低的工作,晚上回到家里还得做手工活……但是仅仅改善我们一家人的生活是毫无出路的,在这个社会里,生活比我们过得更苦的入正不知有多少……”
幻想。
五一节的欢腾、雄壮、有力的游行队伍,突然间变成流满鲜血,惨不忍睹的人民广场。
被警察队的疯狂射击和催泪瓦斯的侵袭以及警棒的殴打而受伤倒下的青年们。
阿茂的房间。夜。
八重子:危险!阿茂……
八重子发出悲惨的呻吟声。
美那子:妈妈!妈妈!
美那子一边喊着一边摇晃着母亲的肩。
八重子把伏在桌子上的头抬起来。
美那子:你怎么啦,妈妈?
八重子:啊,累极啦。
八重子下意识地把美那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八重子:你……你刚才是不是说盼望你哥哥快点出来?
美那子:嗯,想一想今后的事……我……
八重子:妈妈……妈妈何尝不盼望他早一天出来呢!
白天,行驶中的电车。
窗外的小菅监狱越来越近。
小菅电车站。
八重子下电车。
她用围巾把脸围好,弯着摇,抱着送给儿子的一个小包。
路上。
—步步往前走着的八重子。
监狱的便门。
八重子弯着腰走了进去。
候见室的接待处。
一排候见室。
候见的人们坐在接待处的凳子上。八重子也坐在他们中间。
看守喊着会见人的号数。
八重子站起来。
候见室。
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阿茂的天真、活泼的脸和八重子的像初开的花朵一样的笑脸。
阿茂:妈妈!
八重子:你好吗,阿茂?
阿茂:啊,很好。
八重子:你转到右面让我看看!
阿茂转向右面去。
八重子:再转到左面让我看看!
阿茂笑着转向左面去。
八重子:你胖了,真的……
阿茂:啊,不把身体保养得好好的怎么行哪!出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哪。
八重子笑着,点点头。
阿茂:不过,妈妈!你到这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八重子:没有。
阿茂:可能有什么事情?今天并不是休息的日子呀!
八重子:嗯,不是休息的日子,我是临时请了一天假,因为想看看你。
阿茂笑着。
阿茂:谢谢妈妈!不过,你不用担心,不要苦恼自己,我尽量用监狱里的饭食把自己吃得壮壮的。书有朋友们给我送来。妈妈!现在我已经不是个吃奶的小孩子了。我们大家都管这里叫作小菅大学。就连我也成了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了。
八重子一面点着头,眼里一面流出泪来。
阿茂:妈妈,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呀?
八重子:嗯,有一件喜事,敏子出嫁啦。
阿茂:啊!出嫁?
八重子:嗯,跟须藤结婚的事已经耽搁好久啦,两个人已经盼了那么长的日子。那孩子也真够苦的了,现在好容易才算得到了幸福。
阿茂凝视着母亲。
八重子显得有些慌张。
八重子:啊,给你姐姐写封信,祝贺祝贺她吧!
阿茂:是这样,原来是为了这个,叔叔才写信给我叫我出去的。妈妈……
八重子打断了他的话。
八重子:别想这些多余的事情了。妈妈这不是很健康吗?美那子也能顶个人干活了,我们两个人总可以维持下去的。啊!你不用惦记我们!
阿茂轻声说。
阿茂:妈妈!我已经明确地拒绝了叔叔。我决不能叛变……当然,我也清楚地知道,这样做会给你们带来很多苦恼和麻烦。不过,即使我感到对不起你们,可我也决不能改变我所选择的道路。也许会有人认为这是在作梦,但是为了要使妈妈和大家都能获得真正的幸福,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道路可走。
八重子:阿茂!
她想要说什么,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茂:妈妈!
八重子:阿茂!
阿茂:妈妈!请你原谅我!
八重子:别说啦,好了!只要你走的道路是对的,妈妈比什么都幸福……妈妈相信你……
阿茂:妈妈!
八重子的眼里充满了眼泪,频频地点着头。
母子彼此相视地微笑着。
监视会见的看守,冷酷无情地宣布时间到了。
阿茂:好好保重,妈妈!
八重子:你也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
接待处。
八重子走出来,没精打采地想要坐下。一个姑娘——弓子让着坐位给她。
八重子坐下,擦着眼泪。
弓子鼓起勇气挨近八重子,想要跟她说话。
看守喊着号数。
八重子听见喊阿茂的号码,不禁一怔。
弓子向她微笑着点点头,走进会见室。
八重子掉过头来,对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已大致有点明白了,她走了出去。
会见室。
弓子:是么!果然是你妈妈,我一看就知道。我刚要喊,可是话到了嘴边……
阿茂笑着。
阿茂:大家都好吗?
弓子:都好。斗争照旧在很顽强地坚持着,其中也包括反对对你们停学处分的斗争。
阿茂:啊!真想把我的时间分给你们点。
弓子:不,因为你的学习进步很快,大家还都受到了你的鼓励哪……要是需要书的话,你尽管告诉我好啦。
阿茂:真不好意思,虽然叫你不要常来看我,可是你不来又想你……
弓子点着头。
两个人的眼睛里带着微笑,彼此相视着。
阿茂:生活怎么样?
弓子:还可以维持。
阿茂:生活太苦了!我的母亲也很辛苦。
弓子:对不起!
阿茂:……
弓子:我们光顾得为你操心啦,把你母亲的事情却给忘了。
阿茂:怎么能……
弓子:不!只要想一想我们自己的母亲,就会了解你的母亲够多么痛苦了。我一定去看她。
阿茂:你能去吗?
弓子点头。
阿茂:她一定很高兴。
弓子:真的吗?
阿茂: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是多么幸福啊!她会明白的,她马上就会明白的。
他的眼睛里闪射着光芒,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弓子。
监狱附近。
从监狱里走出来的八重子。
她弯着腰,沿着一道长墙,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弓子从便门里走出来,四处张望着。
在远处,她认出八重子的背影,便向前跑去。
弓子:大娘!
八重子没听见喊她的声音。
弓子一边跑一边喊。
弓子:妈妈!妈妈!
八重子楞住了,转过头来。
弓子很兴奋地跑来。
八重子从惊异的表情中渐渐地流露出得救般明朗的笑容来。
监狱的牢房。
阿茂从小窗户里仰望着冬天的天空,一边看着纸一边朗诵道。
阿茂:母亲……
他的脸上流露出微笑,嘴里开始是轻轻地,然后是越来越加有力地朗诵着诗:
母亲!脊背弯曲了的母亲!
当我“五一”被捕的时候,
你会仿心流泪,咒诅我不如死去,
从那以后,你的脊背更加弯曲了,
如今已经九个月。
这是多么漫长而痛苦的岁月啊!
我在这狭窄的牢房中,
抱着这冻僵了的双膝,
重读着你给我寄来的信……
母亲!
你为了理解和相信我,
在经过一番剧烈和痛苦的内心斗争之后,
你的脊背更加弯曲了,
在承受艰苦的劳动中,
你的双肩痉挛,
你的脊骨酸痛,
从你那痉挛的双肩,
从你那酸痛的脊骨,
母亲!你明白了吧?
是怎样一双冰冷、沉重的脚在无情地残踏着你!
从你那痉挛的双肩,
从你那酸痛的脊骨,
母亲!你明白了吧?
我在这幽暗的牢房中用尽一切力量呼唤着你!母亲!
荒河的堤坝。
八重子和弓子沿着一道堤坝,往那冬日的村庄中走去。
阿茂的诗响亮而有力地盖过了一切……
两个人一直走向辽阔的远方。
(全剧终)
注释:
注1:系东京最繁荣的街道。——译者
(据シナリオ文库第28集所载原文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