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13年起,我在华师度过了四年本科的时光。那时,借书便去华师图书馆新馆,买书可能会考虑去文化街的百草园。
那时的华师西门外跟现在一样,有一条长长的坡道。假如从西门入校,便需要走一条上坡路,路的一侧是绵延的小餐厅,直连着一个“大院子”。大院里宛如一个小世界,五脏俱全。有餐饮,有服饰,有酒吧。对当年读书的我来说,快乐很多时候来自于日料金田料理和顶屋咖喱,还有街边一到冬至就排长队的饺子馆……那里是华师学子课余最爱去的地方之一。而平平无奇的书店“百草园”当年就坐落在这里。
我已经记不得第一次去百草园是什么样的情形了,但那种被突然出现的书店吸引的快乐好像永远留在了心里。我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猫咪堂而皇之地躺在书堆上时的惊讶(百草园神兽,叫“扎哥”的猫咪),记得老板总是不在店里而在店外“闲游”的特别……
图书馆借不到想要的书早已令中文系的同学习以为常,大学期间很多老师要求的书我都常常会去百草园找找。店长是个年轻人,可是大家都叫他“老王”。假如第一次跟老王对话,你会很快感受到他并不是一个特别善于对话交流的人,说起话来常常语言生硬而又言简意赅。倘若你有买书相关的问题去问他,他总能给你一些建议,偶尔看到读者拿的书还会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买。那感觉就像一个书籍守护者,生怕自己心爱的“孩子”落入了不称职的读者之手。
读书期间去老王那里陆陆续续买过很多书,时不时给老王说说我们专业又要看什么书了,一半闲聊,一半给老王透露“商机”,不知道老王当年有没有调整过“选书指南”。偶尔我就只去闲逛,选选感兴趣的书。记不清是哪一年,我正沉迷于美剧《波士顿法律》,在百草园闲逛时刚好看到了一本《合理的怀疑——从辛普森案批判美国的司法体系》。结账的时候大约这本书很少有人问津,老王就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学法的,我说我是学中文的,老王表示了惊讶。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次请老王帮忙找书。这位店长的记忆力惊人,书籍有没有,还剩多少,有哪些出版社的,什么价钱,往往都记得一清二楚,宛如人肉检索电脑。以至于日后我在电视上看到老王参加“最强大脑”时竟然不是特别惊讶。这位店长也有自己的精神世界,百草园的书店里有过电视,不定期地放一些经典电影。不知道为什么,印象里的百草园的书总是打着折,老王也很乐意读者在店里长时间捧着书籍停留。
那时并不懂得美好的事物并不总能延续,文化街要拆除的消息似乎大二、大三就开始传播了,仿佛一夜之间,那个华师同学们的精神世界的一份子就离我们远去了。唯一给人慰藉的便是有一些餐饮店选择了搬入西门内,因而可以保留。现在想来,假如当年的百草园书店也是往校园里搬迁,也许能得到一份象牙塔的庇佑。
再见百草园也许是18年的事,我的毕业和返校都很自然。18年住的宿舍就在西门边,离当年的文化街太近了。那时的我搜着一家 日式小酒馆的 名字 摸到了“阳光码头”的门口,穿过一条廊道便见证了一个世外桃源。“初极狭,才通人,步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找到世外桃源的感受 一如五柳先生的文字一般令人欣喜。那个小酒馆在阳光码头的二楼,我在那里的柜台边喝过“自由古巴”,吃过拉面,店里的电视机会播放足球赛。而那个店的下方一楼便是我以为已经告别了的百草园。从此便是“再见”。
再后来的“阳光码头”,被心灵手巧的店家们一起改造升级成了一个美丽的文艺空间。绿植,廊桥,木牌,遮阳棚,猫咪……那里甚至有了家的感觉。老王依旧,一手漂亮的字在书店随处可见,和许多热爱文学的同学、老师、朋友常常搞些活动。玩玩音乐,包包饺子,做做文创,我想新的百草园也是很不错的。我还曾在百草园留东西给朋友去取,面对这些可能有风险的请求,老王都会欣然答应。得到的朋友从百草园寄来的书籍,也常常有老王在扉页用钢笔写的诗文。
也许我与百草园的交往并没有多深,可是它却永远种在了我的心里,以至于总是会想让生活中的事情与它发生交集留下一些回忆。我有把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带去过百草园,也曾在百草园告别过生命中重要的人。最后一次去百草园也是收到了要闭店的确切消息,那时书店已清空了大半。我在书海里穿梭,最终拿了一本《紫阳花日记》。也是那个雨天,我在百草园门口见到了一大盆盛开的紫阳花,在雨水中显出渐变的颜色。
书早已看完,百草园也终究活在了纪录片里。
纪录片的结尾,朋友来帮老王抄底,看得我鼻头一酸。时代的洪流无可违逆,可精神的世界却需要力量去守护。我亲爱的武汉,曾经在江汉路中心有三层豪华新华书店,在金银潭有坐拥海量书籍的图书大世界,在光谷有地下超大书城,在美术馆旁有美丽的物外……假如我晚上学十年,我的精神世界可能早已断粮。
诚如老王所说,一个城市应该有一个有代表性的书店。希望未来的武汉 会有。
第一次来书店,是清仓的第一天。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看到一只柯基在迷茫地张望,旁边一位选书的胖小伙流着汗在那翻拣:“这个我有了,这个…好贵,这个版本不错,还有什么,我看看啊……”门外传来老王和顾客的交流,“你又不拿计算器算,我怎么知道对不对呢?”“如果你觉得我算错了,多的我退给你,少了的话我也不找你要。”老王就这样走进了我的视线。
第二次就是放映当晚了,老王还是那么认真地看着每一个走进来的人:“你们都是从哪个电梯上来的?登记没有?到前面那个坐着的女孩子那里登记。”老王就是这样,以他的方式认真地对待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纪录片为我们保存了百草园书店最后两周的若干片段:有其他没做功课的纪录片团队闯入激怒老王;有画家老爷爷过来给读者画吉普赛风格的肖像;光谷书城的人过来请教,老王提醒他们不要任人唯亲,关键岗位要用“能人”;打开肉罐头,猫咪左右开弓;最后有读者开着金杯过来把老王的库存“包圆”拖走,老王反复提醒他要几万块,读者回答到:“我觉得是有价值的,哪怕是我自己看也行啊”。“金杯”慢慢离去,“别人这么信任你,还是压力很大的”,老王走出镜头,声音有些哽咽。夏夜晚风吹过,你不觉得空了的书店也是很美的吗?
下面是映后老王说过的一些话,可能有些出入(如有不符请指正),大致意思如下:“我不希望把书店的结束看成是武汉某种文化的灭亡,这里面有外部原因,也有我自身的一些原因。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离别不一定就要伤感。” “我不喜欢说情怀啊,理想主义这些词,显得很假。我就是亲自去做一些事情,我在做,你看到了,这就行了。” “一开始的时候是亏的,但我总不能找家里要钱吧,后来第三四年的时候就回本了,第五六年的时候稍微有些盈利。其实做到后面更多的是和这些读者慢慢地有了联系,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把书店开下去。” “大家去书店这样的文化空间的时候不要想着老板想赚你多少钱,很多人都是撑着在做,你要想想他提供给你的服务是什么,哪怕你就是什么都不买找他要杯水喝,或许都能支持他把这个文化空间给维持下去。”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像百草园这样的空间,人们在这里相遇,产生联系。在我看来,人与人之间以诚相待,彼此连接,一个个纽带编织起对抗虚无主义的绳索,只到最后一个读者失去记忆,才是百草园真正的离开。老王,你就吹着口哨往前走吧,天上的星星依旧美丽。
百草园永久闭店前的最后14个工作日。读者在断电的漆黑书店里举着手电挑书。有人花几万块钱抄底买走了剩下的书,让书店老板老王压力很大,因为“别人对于你毫无保留的信任,其实是一种压力”。书店门口的植物卖了,老王说,魂就没有了。
纪录片《百草园》的主创是蜘蛛猴面包,上一回看他的视频是疫情时期的武汉封城日记vlog。纪录片里,老王冲着举着长枪短炮来采访他,问他书店闭店了有什么感受的媒体发飙了,认为他们不真诚,该骂。(其实这背后也是积压了老王太多情绪,在那个当口发泄出来吧?以及每天都要回答这些千篇一律的问题,确实很烦)但老王没有拒绝蜘蛛猴面包的团队,是因为他们先拍了很多天书店里的读者,后来蜘蛛猴面包又买咖啡,买奶茶,用小恩小惠让老王放松了警惕(其实被骂的媒体和蜘蛛猴面包的目的又有什么不同呢,只是方式是很尬地单刀直入,还是渐进式,慢慢取得受访者的信任)。
老王不希望被媒体采访,不希望书店倒闭被悲情化地处理,我想这是缘于对深爱的书店,不希望她的最后走得不体面。他希望读者是出于喜欢一本书拿回去,那会让他感到安慰,而不是仅因为便宜。在过去营业的日子里,老王希望读者可以自助,不想让自己像业务员一样去推销,甚至让读者觉得他不好相处,但他说自己其实是一个真诚的人。他拒绝了那些前来聘请他的机构,但愿意免费给他们做顾问,对方听也可以,不听也罢(大概不依附于一个机构,才可以守护住一个人精神的独立性),他告诉前来拜访的工作人员要专业人做专业事,“不能亲戚安排,因为我知道你们国企喜欢这样做”,让人忍不住一笑。
书店里,有人拉着小提琴,响起了《你离开了南京,从此没有人和我说话》的旋律,又在短短几秒后被切换了镜头。猝不及防的离别的伤感,就像生命里所有曾经美好的,都终将逝去。
用两天的午饭时间看完了!第一天还觉得老板的脾气很有问题,太急躁了,老是喜欢打断别人说话(我好像也有这个毛病),太拽太傲气了。第二天看的过程得知,他的书店开了十年之久,这好比突然失去一个养育了十年的孩子,尽管一直投入大量资金,入不敷出,但我觉得他哪都好,可是他被无情地夺去了。
很喜欢百草园这个名字,我想这部小纪录片对我的意义在于,我有更大的欲望而不仅是兴趣去探索各个城市里更多的独立书店,我想要花更多的时间在书店里流连而不止于从网络上获得书籍的推荐介绍信息和网络购物。我想独立书店存在的意义,有很大一部分一定是人与人之间的连结。而如今信息时代的网络购物和信息获取之便利,让人变得懒惰,在与人相处与人交流方面变得懒惰。以书交友,因书结缘是多浪漫的事啊!希望总会有一个时代,大量高质量的独立书店不仅能在社会生存,而且还能发展各自的特色。
我想,能开一家书店是所有爱书之人的愿望吧。可惜这个想法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太理想主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