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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曼波(2001)

千禧曼波(2001)

又名: 千禧曼波之蔷薇的名字 / Millennium Mambo

导演: 侯孝贤

编剧: 朱天文

主演: 舒淇 高捷 段钧豪 竹內淳 竹內康 钮承泽 陈顗亘 徐慧霓 彭康育

类型: 剧情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台湾 法国

上映日期: 2001-11-17(中国台湾) 2001-05-19(戛纳电影节)

片长: 119分钟 IMDb: tt0283283 豆瓣评分:7.2 下载地址:迅雷下载

演员:



影评:

  1. 即使在多年以后,她还记得。
    这都是她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是2001年
    那年,那年夕张,大雪……

    再一次想起《千禧曼波》是在一两个月前,翻看苗圃的新浪blog时见到了电影《陶器人形》,还有提及的夕张电影节。于是很自然的联系及这部不太中意的侯孝贤作品,小标题是《蔷薇的名字》。今天又翻出来看了一遍(几天来回顾了《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恋恋风尘》),依然没有改变多少最初的看法。

    对于老侯2001年的这部《千禧曼波》一直感觉不是很好,印象欠佳的来源可能是认为《南国再见,南国》之后的情绪失控,也可能是对老侯从乡土到都市题材转变的不适,还有就是发现侯孝贤失去了他阶段性划分的特征——最后一个朋友坚持认为是我一向不怎么喜欢舒淇的缘故。

    5年过去了,侯孝贤还记得他最初盘算的宏大城市梦?
    现在开始到5年后,他真能继续完成他的十年台北都市描绘吗?
    我们不知道,就像最初打算的几个导演几段时光最后成了老侯一人《最好的时光》,很多事情实难期料。
    也许《千禧曼波》开了这样一个头就划上句号也说不定。



    可以理解没看过其他作品而第一眼盯住《千禧曼波》开头说好的人,看着跟随舒淇的运动长镜头那会就纳闷了:这是侯孝贤吗?镜头几乎要贴脸上的架势可以去给舒淇拍写真MV了。更不说后面直截表露的情欲画面,交替出现的固定场景,委实陌生得可以。

    对于从早期《风柜来的人》一路看来,喜欢老侯地道的乡土情怀、不露纸面的苍凉,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毕竟二十年过去,总是要求老侯忠于内心、陷在乡土回忆并不是办法。可糟糕的是发觉他的最近作品自己不喜欢了,又不想掩饰这种失望。

    事实上这是侯孝贤第二次把镜头对准台北这个现代都市,上一次已经是1987年的《尼罗河的女儿》,不曾得见的这部作品据说是侯孝贤长镜风格的登峰造极,当然结果是败得一塌糊涂导致很多人直接忽略了它的存在,那之后的十几年侯孝贤始终没敢正面表现城市题材。

    老侯对于城市印象、流行文化的把握远不如杨德昌般敏锐或者准确,完全拘泥于男女情感也不如爱钻牛角尖的蔡明亮般偏执,于是好比看到杨德昌、蔡明亮招呼着侯孝贤说:来,进城坐坐。然后看到侯孝贤举手投足间的小心翼翼,ok,这只是戏说,大家知道老侯在台北过活得很开心。


    侯孝贤电影以第三人称叙述的方式开场并且贯穿全片的情景并不少见,D厅里时不时爆发的口角冲突拳脚之争,看到了高捷、钮承泽,这些都算是细腻舒服的熟悉之处,我们在《千禧曼波》里又一次领会了老侯的铁轨情结。

    《千禧曼波》刻意营造的色调对比使得D厅和居所之间清冷与亮色反差强烈。镜头还是不怎么动,大段大段的一镜到底,但这次镜头靠得近了——以致《千禧曼波》里的人物情绪压得相当低沉,Vicky的快乐无忧总是旋被破坏。影片的确“平易,非常简单,所有的人都能看”:一个女人周旋在两个男人之间,但事实是它很难挖掘得深入。Vicky的脆弱传达的更多是一种暧昧不清:她的难舍难弃,说不听点就是病态的欲言又止,一镜到底的无病呻吟,好比那无处不在的音乐,隐约似有所指但毫无头绪。

    开场D厅里的男男女女,在世纪更迭后的音乐狂舞中失去了空间感,沉浸在双耳轰鸣中。我仿佛看到侯孝贤也身处其中,不知道自己该表达什么,随着一干年轻人肆意扭动。也许jeuce说得对,可能侯孝贤在后期对朱天文的依赖太大了,这些生活并不是他所接触的。


    侯孝贤不少作品围绕着台北,但最后都没有停留。Vicky家在基隆,到了台北,唯一觉得靠谱的是这里,私以为Vicky(舒淇)的气息正符合角色定位。小豪处境糟糕又沉湎于毒品,他们做爱时她觉得他像雪人般会在天亮后融化,他有的只是对Vicky自私冷酷的爱。疑神疑鬼的小豪重复着他令人嫌恶的举动,我再一次产生了不耐烦的冲动——上一次是《海上花》里面对无力的男人。

    Vicky后来去了日本追随捷哥,夕张纷纷扬扬的大雪无法掩盖这情感的空洞无奇,影片表达传递的“温情”让人很难有所谓的情境交融。与之Vicky和捷哥之间暧昧的承诺或恋情,《千禧曼波》所能体现的内涵比《南国再见,南国》以及其他作品狭隘得太多,不绝于耳的音乐也没有点题功效,更少去了《南国再见,南国》里隐藏的背景。

    镜头对准的狭小居室不能说陌生,但琐碎对白实在是无聊透顶,也许《海上花》还有人可以考究方言、布景、灯光、道具、服装,在《千禧曼波》更多却只有男女之间闹不零清的对峙,封闭了和外界沟通交流的空间,夕张的雪再大再厚,怎不让人烦闷。

    这是世纪初都市年轻人的情感迷失?影片一笔带过。又或者它已经不需要时代背景了,需要穿透的只是几十年的光阴?《千禧曼波》低浅的旁白又不像如何沧桑,回忆也只是跨越十年而已,还不如夕张街道上的大幅电影海报来得年代悠久。

    这流于形式的愁滋味、年轻人的牢骚。


  2.  碟放进去后,看见vicky的背影,一路向前,偶尔回头,好像踩在回忆或者某种音乐的节拍上,隧道那样地长,缓慢地独白,那一年是千禧年,和小豪分开后,他总是有办法找到她,打电话求她回去,她逃不了,这一切像是咒语,如同催眠。
      一个叫vicky的女人对十年前的一些事情的记忆。
       
      舒淇的声音似乎经过过滤,像是在寂静的空旷的雪地里面一个人说话,那是属于回忆的声音。
      16岁开始出来玩,每个周末和萱萱从基隆坐火车去台北。记得一整夜小豪在看她,沉默害羞。毕业考的时候住在宾馆,他故意不叫醒她,她没有参加考试,没有毕业。小豪不让她离开他。
      开始住在一起,在台北租一间屋子。二个人都没有工作,会为了一千块坐车去基隆跟她的同学借。
      也是有温暖的回忆的,她洗澡的时候热水器坏了,裹了白色的大毛巾出来,小豪在听音乐开很高的声音,她拔掉他的耳机,告诉他热水器坏掉了,他圾着拖鞋,背影很奇怪,突兀地向前,他检查热水器,也许没有电了,他穿上外衣说要去买电池,让她帮他开门。
      但他却是不信任她的,翻她的包,对长时间的通话追问不休。吵架,收拾东西要回基隆,门被砰的甩上,她的话没说完,就关在了门外。小豪是什么样的孩子,沉默的害羞的?或者这样的孩子骨子里面都是要一个永远或者全部的,他却无法控制她。
       
      小豪认真地说,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是从你的世界掉下来了,掉到我的世界。
      最喜欢的那一段是有关北海道的竹内康竹内淳兄弟的。
      那个地方是叫夕张吧,很冷很冷,大片的积雪。有一个夕张电影节,会有许多的老电影。海报闪过。那个外婆始终在忙碌,她说她会活到一百岁,她想看那时候的夕张会是什么样子。外婆头发花白,穿着传统的日本服装,vicky和竹内康兄弟和外婆处在同一个画面里,能够听到他们在讲话,vicky似乎在学日本孩子说话的样子,声音尖尖细细。她是喜欢大声地笑的,面容极其的灿烂,是那样美丽的女子。
      那是竹内康吧,有着非常干净的轮廓,vicky也讲这二兄弟会让她想起小豪,沉默的害羞的。二个人拉着手,像孩子一样地往雪里面跳。把脸轻轻地埋进深深的雪里面,vicky脸上还有雪,连声叫着冰凉。我极其向往这个场面。曾和一个女孩子约好了,如果她在冬天的时候来北方,如果能够下很大的雪,我们也会手拉手,找最干净最纯白最厚积的雪,把脸轻轻地靠上去,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样子。
      其实看到那个外婆说她要活到一百岁,都想哭。
       
      捷哥的脸让我想起黄秋生的样子。唇部的线条很明朗坚硬,让人信任让人依赖。
      和小豪真的是不同呐,小豪还是孩子,固执地要求着,无望地对峙,明知道会失去,也不肯好好地让她离开。年轻时候的爱情极端地用力,感觉让人消耗。
      捷哥能够照顾vicky。那个镜头是很有意思的,好像从摄像头里面窥视一样,vicky按门铃,有人开门,只看到一只手,整个画面都是黑白的,带点凄惨的味道。然而一到门里色彩又浓烈起来,捷哥的家里面似乎有很老的家具,我看不太清,不过喜欢那样的厚重感。和捷哥相处,更多的细节。烟,酒,面条,画面都静静的,虽然人一直走来走去。捷哥说了一个正常的标准,像他咖啡店里打工的孩子,一个小时八十块,然而内心充实,这就是正常。心里笑笑,相对来说,vicky的生活也许从不能毕业的那天是折了个弯。他们之间的对话很平静的,说完一句话,还要停顿一下,或者是沉默,短短几句话,就把捷哥刻得很清楚,他答应宝莉的妈妈每天给宝莉念三次经文,甚至强调是管用的。
      终究捷哥要躲避到日本,他给她打电话,让她去。她穿着捷哥的夹克,香烟和古龙水混合的味道,她吃拉面她看电影她把自己弄得像街上行人的一分子,她没有等到他的电话,也没有再见到他。至于捷哥去了哪里发生什么事,没有人知道。
      我们只是看到她和竹内康兄弟在一起,走在夕张的路上,那一年止于此罢。有关小豪,有关捷哥,有关十年前的事情,有关某种爱情的气味。会一直记得那段话,觉得豪豪就像雪人,做爱的时候,太阳一出来就会化掉,非常悲伤的做爱过程。我想她是知道终究要结束的,甚至是看着雪人慢慢地化掉这样一个过程。
  3. 《千禧曼波》

    影片的开头,舒淇在电子音乐中快活潇洒地向前行走,她手里拿着未吸完的烟,时而回头往后望去。虽然不能立马知道她所处的场所,但在她头上晃过的一盏盏白炽灯便暗示着:这是一个可以在夜里穿梭于灯光之间的年代,人们不一定会在夜里睡觉,夜晚也不一定是静谧的,电子音乐或许会充满夜里每个亢奋的角落。灯光交错,城里的人们在其中穿梭如同梦境。舒淇在影片开始表现出她的潇洒、不羁、时髦,看上去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只在电子音乐里、白炽灯光里跳跃穿梭着。她是一个城市里的女孩,她生活在城市里。 话外音响起,女声平静地讲述:“她跟豪豪分手了,豪豪就是有办法找到她,打电话给她,求她回来,反反复复,像咒语,像催眠。她逃不了,她又回来了。她告诉自己,存款里还有50万,50万花完了,就分手吧。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是2001年,全世界都在迎接新世纪,庆祝千禧年。”一个女人在讲述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是千禧年,在她看来别的人都在迎接新世纪,而她却纠缠于豪豪与她的情感里。这部电影并不是讲千禧年发生了什么,而是讲一对恋人在千禧年里发生了什么,导演所讲的是存活于个人,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精神、情感内部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千禧年,台北这个现代都市里。都市的设施、生活方式已成形,成为了小豪、Vicky这样的青年的生活的一部分。对于Vicky这个高雄来的女孩来说,她所感受到的台北便是这样的,酒吧、制服店,喝酒享乐。台北对她的吸引力停留在这一层面上。小豪和Vicky在DiscoPub认识,Vicky喜欢那样的场所,她在其中感到自然,而小豪大概不是特别喜欢那里,他沉默寡言,不大通晓酒吧里的运作法则。但他们在DiscoPub相识,说明他们之间有共通之处,这一共通的地方就在于他们都不愿意去面对酒吧外面那个世界。酒吧是公开允许非理性存在的场所,人们带着自己的伤感、愤怒、茫然、痛楚来到这里,以发泄放纵的方式处理内心的情感,处理自己的生活。酒吧里的人在跳舞与喝酒之中忘掉生活中的难题,暂时使紧绷的理性意识放松,不去理会这个世界对自己的要求。大多数人只在无法解决生活难题的时候去到酒吧,而Vicky则长时间待在酒吧里。她和小豪都是拒斥外部世界、城市规则的人,她以在酒吧里生活来抵抗,因为酒吧里不会出现什么绵延而悠长的生活难题,而小豪以待在自我世界里作为抵抗的方式,因为在自我世界是安全的。他们都不想去外部世界寻求意义,他们不理解、认同这个城市主流规则的运转方式,其中小豪甚至完全排斥外在于自己感情的世界。或许他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这种抵触,而正是在无意识当中,Vicky以遗忘抗拒,小豪以封闭抗拒。这是人在面对陌生事物本能的反应,抗拒以保护自己。他们遇到的或许是城市生活的难题,但延伸开来,这又那么像是人的生存困境。 Vicky十六岁就出来玩了,几乎每个礼拜六从基隆坐火车跑来台北,在火车上呼饭。她和小豪一起在台北租了间房子。Vicky对台北的感知仅停留在DiscoPub里。她想要远离在基隆的生活,那里的生活在她看来是要否定、抛弃的,她想融入城市,但又找不到入口,就只好选择了这一简单的方式:在城市的酒吧里消磨时日。这时候她虽在城市里,但又并不真正在城市中,她和小豪住在台北里,但这间房子又像是独自存在的,他们不与外面的世界建立深刻的关系,Vicky虽然会和房间之外的世界打交道,但她并不投入什么,这种联系是薄而脆弱的,直到她之后认识了捷哥。而小豪的精神状态完全止步于这间公寓,甚至止步于那间透着暗蓝色灯光的放电子乐的房间,止步于他的心。他们住在一起,但没有恋人之间的状态。Vicky从酒吧回到公寓,换了在家的便装,准备收拾堆放在桌上的烟、酒一类的杂物,在这段时间内只有她一个人出现在画面里,我最开始以为她一个人住,而之后镜头转向卧室旁边的房间——那间专属于小豪的暗蓝色房间——小豪坐在灯光底下抽烟,这时候我才知道Vicky并不是独居,而是有恋人相伴。这里大概有两分钟的时间,二人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和言语交流,之后唯一的肢体接触也让人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感到绝望——小豪拉开Vicky的衣服,把鼻子贴着她的脖颈嗅,我以为他是在要求性,但渐渐发现他只是在分辨她身上的味道,也就是在确认Vicky的肉体是否仍只属于他一个人。小豪不相信Vicky,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怀疑是否会伤害到他爱的人,在这个时候他只在乎自己的怀疑是否是真的,只想确认Vicky是否还是他独有的。 我渐渐发现当小豪遇到一些阻碍的时候,就会去到那间专属于他的房间,戴上耳机玩他的电子音乐。那间暗蓝色的房间对小豪的意义,大概像酒吧对Vicky的意义。小豪不论戴不戴耳机,他都是封闭的,电子乐无时不在他脑海里游荡,他对自己孤独的内心无时不感到痛苦,小豪从没有笑过。他无意去了解Vicky的内心世界,他几乎不开口说话,一开口便是对Vicky步步紧逼的质问。他也尝试过和Vicky交流,他说:“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从你的世界里落下来的,所以你无法了解我的世界。”但这不算是真正的交流吧,也不算真正想要交流的欲望,这只是在强调他与Vicky的不同,就像他戴上耳机、和酒吧里的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强调他与世界的不同一样。虽然他和Vicky生活在一起,但他始终不愿意从他的世界里走出,不愿相信人和人之间的相通,仅因为人之间的不同便否定交流的可能性。 小豪的确很爱Vicky,但他的爱是他所认为的爱。他对自我世界的认同,以及对外部世界的否定、抵触决定了他对Vicky的爱只能是对她的占有,类似于对一个拥有物的占有。他用强大的自我世界构筑了一个空间,并试图将Vicky拉进去锁在里面。两个人处于未经交流便试图固定下来的状态中,小豪认为他是主人,Vicky是他的所有物,他没有把Vicky当成一个活生生的、有感觉、有思维的人去对待。但矛盾在于,Vicky的确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不甘被小豪这样占有。从本质上来说,Vicky是不甘于静止的人,她虽然暂时停留于城市外部,但我知道她总有一天会走出第一步,接着一步一步地调整改变自己,以融于捷哥口中的正常世界。而小豪正好相反,他本质上就是那个止步于自我的人,害怕改变,害怕外界的一切伤及他的完整性。 小豪和Vicky的不同还可从他们对待工作的态度上看出。Vicky和小豪最开始都没有做事,他们会坐火车跑回基隆向朋友借一千块,或偷了他爸爸的劳力士手表去当掉,总之他们不想做事,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是一样的,都排斥城市已有的生存法则,都认为自己无需出卖什么来从城市获得什么,他们认为借朋友的钱、拿爸爸的表跟城市无关,“我们只是向我们认为的亲密的人索取”,他们完全相信感情世界,还从未考虑过感情以外的逻辑,但外部世界并不这样认为。当他们拥有自己生活的逻辑时,城市也有它自己的逻辑,在影片里,小豪的爸爸报了警,警察来到他们公寓里搜查,抓走了小豪。警察和小豪的爸爸即外部世界规则的代表。他们两人触犯了外部世界的逻辑,就要受到惩罚。 发生这件事后,小豪的本质决定了他只可能向内封锁,进入到更深的自我,并且对外部产生更深的抵触、排斥。回来之后他的嫉妒、猜疑愈演愈烈,开始是吸毒,吸毒则是封闭和逃避的表现,他翻Vicky包、嗅Vicky,不断确认Vicky是否仍然属于他。这时候他已经感受到了建立在情感之上的逻辑并不那样可靠,变得更加害怕情感上的背叛,害怕外来世界的入侵。他感觉外部世界的逻辑不可琢磨,且深受其责难,遭受到了自我与外部的冲突,对自己以前所坚信的也产生了极大的怀疑,他所坚信的被撞碎了一些,他做的则是捡起碎片,拼命补回原处。小豪就是这样一个人,遇到不同之间的冲突后,他只可能向内走去,走进去保护自己剩下来的自我的部分,不断强调且反复确认它的存在,害怕它的消失,因为在他心中,自我消失了,自己也不复存在了。 而Vicky的本质决定了她在这件事后便去了制服店上班。和豪豪相比,她是一个自我不明确的人,迷茫且不知所措,她接受了外部世界的逻辑,这也决定了她有理解并反思外部世界逻辑的可能性。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面临选择的时候,她听人意见先去做,而后再慢慢体会到所做是否有意义,再开始反思。豪豪在做事之前会反复考虑其与自我是否相冲突,而Vicky不会,她的自我模模糊糊,没有冲突与否,更没有多么痛苦。我突然想到米兰·昆德拉对男人的爱情的表述,抒情性的男人和叙事性的男人的差别,他在书中写道“前者的迷恋是抒情性的:他们在女人身上寻求的是他们自己,他们的理想,又因为理想是注定永远寻求不到的,于是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失望。……后者的迷恋是叙事性的,女人们在这儿找不到一点能打动她们的地方:这种男人对女人不带任何主观的理想。对一切都感兴趣,也就没有什么失望。”对于世界,豪豪像是前者,而Vicky更像后者。 Vicky开始为城市提供肉体来获得她所需的东西。就这样Vicky一头扎进外部世界当中,而小豪一头扎进自我世界里。我看到她开始改变,试着接受城市的丛林法则,去经历现实生活,从而渐渐构筑意义世界。她开始慢慢接受外部世界的条件,开始变得独立。变得独立意味着从小豪和她以前共有的那个世界走出来,去到更大的世界。小豪感到她要离开,这加重了对自己所坚信的世界的怀疑,他曾将自己投射到Vicky身上,而这一部分的自我将要离开,这让小豪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他表现得很冷漠(用来表达他对Vicky的背叛的不满),频繁地嗅她的味道,最后到了动手的地步。我在想,如果他们能体谅对方,试着去理解、沟通与交流的话,会不会结果也不至如此。而侯孝贤导演对二人的结果的处理方式有些像小豪的处理方式:“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从你的世界里落下来的,所以你无法了解我的世界。”或许他们俩认为,一个人不可能从与他不同的人或物身上理解、接受到合理的东西,本质不同的人没有任何可能经努力建立起一条不断运动变化着的交流通道,他们终究会因为本质的差异而分离。就像小豪对待世界的方式一样,个体没有可能与世界心平气和地交流对话,个体与世界始终是对立的,结果只可能是个体脱离于世界生存,或世界将个体吞没。这大概是侯孝贤导演局限的地方吧。 之后小豪就再也没出现在镜头里了。但我总觉得,Vicky之后认识的两个日本男生,是小豪的另一种模样。 Vicky离开小豪,走投无路之际去到捷哥那里稍作停留。捷哥泡温泉的时候,他右臂的纹身以及他出入制服店等,表明他也曾和小豪、Vicky一样,排斥着正常的城市生活。Vicky在制服店工作的时候捷哥便罩着她,他深谙在城市主流社会之外生存的规则,他懂得如何在其中确保自己从中获取自己所需,且不给他人造成麻烦。他曾是一个与城市正轨生活背道而驰的人,如今也成为一个懂得遵循其逻辑而不触犯的人。捷哥给从小豪的自我世界逃出来的Vicky煮面,在她“不晓得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像一个爸爸一样保护她、照顾她。这个时候Vicky也开始怀疑自己目前的状态,她经历了制服店的生活,感觉到那并不是好的选择,捷哥告诉她:“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回归正常。你看像我咖啡厅里的工读生打工,一个小时80块,可是他们都很充实、很开心。这就是所谓的正常。”或许在捷哥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的过程:进入丛林、无方向地寻求、怀疑后否定、继续寻求、继续怀疑后否定,最后他走到了一个他认为是有着终极意义的地方:“充实、开心的正常生活”,他认为在那里可以获得内心的充实与平静,就是让人欣慰的了吧。而这一正常生活是置放在城市当中的,但又是置放在Vicky眼中的城市之外的。 但Vicky终究是要独自面对世界的,不管这个世界怎样,都只能自己一人去面对。捷哥因为一些事情去了日本,让她如果愿意的话,随后去日本找他。Vicky只身一人来到日本,在旅店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捷哥始终没有再出现过。或许捷哥是死了,或许只是将她抛下了,他都消失了,像旅店里没有画面出现的电视机一样,无论如何都没有回应。就如同城市里人们的关系一样,人和人很难建立起深刻牢固的联系,我们彼此都很容易消散于城市当中。城市无时不在变化,人和人的联系也脆弱易断。捷哥消失了,成人世界的保障消失了,一个引导性的存在消失了,Vicky没有显示出她离开小豪时的不知所措,而是淡然地离开旅店——她已经接受了现实——去到夕张找竹内兄弟。 画外女声平静地出现:“她带着捷哥给她的电话四处游荡,捷哥离开了她。大街上都是形色匆匆的上班族、学生、家庭主妇,她让自己像他们中的一份子,吃拉面,看电视冠军。披着捷哥留下来的夹克,有着香烟和古龙水混合的气味。”那年冬天日本下了很大的雪,一片苍茫纯粹,又带着寒冷。Vicky最终感受到了现实生活的真正面貌,她开始不再要求自己与世界是不同的了,她不再将自己和世界对立起来了,她让自己像他们中的一份子,做一些日常生活里的事情:吃拉面、看电视冠军……她最终选择了融入进去。她也学会将离开的人的气味留在身上,继续生活,不再问为什么世界如此残酷,而是静静地接受了它。 Vicky之前也来过一次日本,竹内兄弟带她去了他们的外婆打理的居酒屋,他们吃了暖和的食物,去外面玩了雪。在日本的时间是充实且快乐的,带着平静的气息。这是导演镜头下正常生活的魅力。之后她穿着捷哥留给她的夹克又找到竹内兄弟,他们仍然带她在雪里散步,念招牌的名称,做一些平淡而又令她快乐的事情。这大概是侯孝贤导演喜欢的,有意义的生活吧?是他认为的在这个时代里的唯一归宿吧?这也大概就是为什么要把这个世界安放在日本的原因吧?日本人的生活看上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却时刻往外冒着热气,就像温火温着的关东煮。日本人这样安放他们的内心世界。捷哥也希望能这样安放,只是他不能全身而退了。 “竹内康说,夕张的冬天很冷,零下三十几度。她想,那是雪人的故乡吧,雪人在最后太阳升起的时候,融化不见了。有一次她跟豪豪做爱,她忽然觉得,豪豪就像雪人一样,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消失不见。非常悲伤的做爱过程,即使在多年以后,她还记得。这都是她十年前的事了,那是2001年,那年夕张,大雪。”我想,雪人的世界大概就是豪豪的世界,也就是自我世界,自我固守的世界终将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融化,豪豪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消失不见,这或许意味着豪豪是不会看到太阳升起之后的世界,他不愿意他的自我世界被打破,于是选择消失。非常悲伤的做爱过程,非常悲伤的融化过程,导演在这个时候也是感慨的吧,不管豪豪多么严重地伤害到了他爱的人,不管豪豪那样难以相处接近,导演也是爱着豪豪自我的世界的,所以他才会为这样的融化而感到伤悲。这也是为什么Vicky在酒吧见到竹内康竹内淳的时候想要和他们交往,“他们让她想起豪豪,沉默,害羞。”豪豪待在自我世界之中,偶尔往外看一眼,又缩了回去,他沉默、害羞,让Vicky那样喜欢过,让导演喜欢,并为其破碎感到伤感。 诚然,在城市光影交错的生活当中,捷哥成为游走于城市规则之中的成熟的人,他懂得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懂得照顾在这城市里横冲直撞的年幼的人,最后消失于城市之中,成为了城市的一部分。豪豪固执地要待在他的世界之中,不肯从中走出,也不肯外界对他的世界的一点点侵犯,他最终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融化、消失,因为他并不懂得与城市交流的方法,他是脆弱的,所以那样容易融化。Vicky最后听了捷哥的话,去到了正常生活里生活,去像每一个人那样生活,体验生活里细小事情带来的充实与幸福。我总觉得,竹内兄弟就像是豪豪和捷哥一样陪在Vicky身边,就算有些人离开了,消失于城市之中了,他们所带给我们的,是真正可以留在身体里的,他们是成长的一部分,他们像风一样穿过我们,然后在我们身体里留下一些什么。 2015.10.23

  4.      正如电影标题《千禧曼波》所指出的,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特定的时间点,千禧年。影片开头,主人公Vicky正在夜景中沿着一条长长的通道/走廊行走。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中,她的画外音告诉我们她正在回忆十年以前,千禧年(2001)的时候。尽管这是一部2001年的电影,它却用如下方式采用了一种回忆的姿态:通过叙述“现在”而进入了未来。这种安排将另一个时间点带入了电影——“现在”,而这个“现在”恰好是真实时间序列中的“将来”。这正是侯孝贤/朱天文对时间的敏锐感受的体现。在这个意义上,Vicky行走于其中的通道就像是一个“时间隧道”,而这一昏暗通道的视觉形象引发的是如下问题: 这个隧道指向何方呢,是过去还是未来?

          当Vicky和小豪一起生活时,他希望完全占有她。他是不工作的,他们有一阵靠Vicky在制服店上班的收入为生。尽管如此,他检查她的商店收据、电话卡余额,甚至她身上的味道。有一个场景是小豪把Vicky拖到床上闻她的身体,以此来确定她没有和其他男人发生关系。小豪的这一行为是一种“寻找”,但是是非常物化的一种。与此同时,Vicky也在寻找着什么。当她第一次从那两个台日混血兄弟哪儿听到北海道的小镇夕张——他们的故乡——她被她自己的想象所打动。她按照杰哥给她留的纸条去了日本,可是她并没有在那儿见到他。于是经过漫长的等待后,她最终去了夕张,而它仍然只是别人的故乡。在某种意义上,Vicky在寻找一种稳定的状态,或者说,她自己生活的根——一个她可以真正认同的精神故乡。尽管全球化正在减少可见的边界和差异,人们仍然需要一些东西来定义一个独特的社会/文化身份。Vicky曾经设定了一个时间期限,一旦她把存款全部花完,她就要离开小豪。这个关于时间的期限只不过说明她根小豪在一起的生活是不稳定的,因此她需要改变它,期限的存在是她对这种不稳定状态的妥协。

          Vicky的画外音常常出现在电影中,告诉观众她对2001年发生的事的感受。值得注意的是,每当Vicky谈论她自己,她都用“她”而不是“我”。从始至终,她在旁白中保持着同样的语调,不激烈也不悲伤——观众甚至难以得到任何关于她的情绪的印象。这种第三人称叙述不仅拉开了“过去”和“现在”的距离,也将年轻的Vicky从2011年的Vicky身边拉开——她在观看她。看上去侯孝贤用这种方式又提了一个问题:两个Vicky是同一个人吗?从生物角度看她们当然是一个人,但是她们的社会/文化身份是同样的吗?电影暗示我们Vicky花了十年的时间去寻找她自己的身份/故乡(或者说,精神乌托邦)。这十年在电影中是被完全省略掉的,观众只知道在我们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之间有十年的距离。关于这一点,又有一个相关的问题应该被提出:2011年的Vicky在哪里?但我们是不知道答案的,我们也不知道在电影的第一个场景中她是走向何方。如果年轻Vicky对不稳定性的妥协是现代人生活的常态,我怀疑她能够从十年的找寻中获得什么。

          最后,Vicky的精神故乡是日本,这是否和台湾的被殖民历史有关呢?本片似乎是有一个副标题的,“蔷薇的名字”,名字是对身份的最直接的体认。本土的侯孝贤和“外省人”的朱天文在世纪初年合作了这样一部关于时间、关于身份、关于时间中的身份的作品,意味深长。

    李沁云,2005年11月写于圣路易